五泉老人有些踉跄的闯进房里,顾不得仔细倾听辨认房内的情况,严肃着脸沉声说道:“快走,追兵到。”
不待成瀚开口询问,小负已经快步奔到床前拉起他,顺手捞了桌上的药箱,扶着他径直往外走。
听到动静,五泉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空洞的眼眸里一片茫然,明明眼前看到的只有黑暗,可他就是没来由的,能清晰的描绘出前方不远处,那两相搀扶的人影,一个挺拔俊逸,一个娇小玲珑。
“师父”似是有所感应,小负没走多远便回过头来,发现师父还在原地,不禁有些疑惑,正想往回走,五泉老人已跟了上来,脸上神情淡然温和,一如往昔。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想必追兵转瞬即至。师徒俩不及多言,默契的朝后院奔去。
或跃客舍外,本来一派沉静祥和的街道上,此时尘土飞扬。
迷醉于午后慵懒中的客舍小厮,尚未来得及起身招呼,便被一个彪形大汉踹翻在地。待到从地上爬起,小厮看到来人是身着铠甲的军士,更是吓得不敢开口多说一句。
在众军士簇拥下进入客舍大堂的赵高,并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更不会低头去关注一个浑身还在战栗的小厮。他此刻的心在颤抖,是的,那是毋庸置疑的颤抖。几天前帝王嬴政居然驳回了与他亲近无间的蒙毅,听从了他的建议,派他来此,从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他清楚的知道,这样的认可意味着什么,相比于多年前被封中车府令,这一次的意外更让他欣喜若狂。
连夜兼程,他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可当他带着人马踏进厌次县,竟然得知数日之前的刺客余党与博弈大局的对弈者都在或跃客舍中,他就再也无法克制住沸腾的心潮,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处拿人。
舒缓了几口气,赵高挥手示意手下军士分头四下搜寻。跟随在侧的属官凑上前,低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人,刺客余党也要一并追捕吗不是听说陛下已经。”赵高不耐地瞪了属官一眼,示意他不必多言。
侍奉帝王多年的赵高,怎会不明白拿刺客邀功,是件多么愚蠢的事。那日嬴政既已明着放过刺客,他自是不会去多此一举。可他还是要拿住那些余党,囚禁,甚至折磨。他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残酷到冷血的嬴政动了放人的心思,是怜悯,是不屑,还是,另有深意。
帝王心思,多么的难测又有趣。而他就是喜欢亲近了解这样的有趣,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离自己渴望的那个位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有一天可以坐上去
赵高瞥了眼身侧的属官,看着身后微微躬身跟随的侍从,撇了撇嘴,深邃内敛的眼中霎时射出一丝精光,透着几许癫狂。他不屑,他愤恨。出身隐宫,邢徒之子,从小备受欺凌的他深知权力地位的可贵,而这些只懂服从命令的愚人,又怎么会懂得他心中的那股渴望。
颤抖的手抚上剑柄,悄悄地紧了紧,隐隐的钝痛刺激着掌心,拉回了赵高翻飞的心绪,他眼里的光芒也转瞬即逝,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深沉。
赵高忆起此行的目的,不动声色的环视起四周来,很快目光就被大堂正中“或跃客舍”的四字匾额所吸引。
笔力遒劲、气势宏放在书法造诣上连自视甚高的丞相李斯都颇为叹服的赵高,自是一眼就能看出这四字出自名家之手,只可惜赵高注视着匾额,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低声沉吟:“下笔倒是沉着痛快,只可惜这股劲气却是用错了地方”不顾周围人诧异探究的眼神,赵高脸上现出了一丝不屑,兀自言道:“或跃在渊,审其时,度其势,而后当知进退。如此尽泄笔力,不知收敛,岂不辜负了这文字的一番美意”
一直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起身的小厮,此时忍不住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位身材魁梧的大人,不禁有些怔愣,他实在是很难将方才弥漫的文人墨气与这样的身形联系起来。书法这样高深的学问他自是不懂的,更加不知晓这位大人说的是否在理。
只是当年这牌匾挂上去的时候,他却在场。那一幕,他仍记得。
那是在这里干活多年,他第一次见到客舍的主人。在那以前,他早就听人说过客舍主人是位美丽脱俗的女子,早就听说这位女子能力非凡,家大业大只是等到真的见到人,那些传闻听说,还是没能助他定了脚步,稳了心神。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夺目到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的女子,他只清晰的记得,当时这位绝代的女子也像如今这大人一般背对着他们,定定的看着牌匾,良久未语,看不到脸上的神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气息
那是一种令人说不透的情绪,在他这样的粗人眼里,倒是有几分像自家媳妇含情地看着自己时的氛围,不过他至今认为那定是一时的错觉。但有一点他能确信,就是书写牌匾文字的人,主人定是极为欣赏的,不然产业遍天下的她,也不至于亲自跑来这个在她名下毫不起眼的小店,做了这样一件毫不起眼的事。
可如今,自家主人看重的物事却被人轻视,向来自认忠心为主的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满,身子也不自觉地直了起来,没有了先前的害怕与敬畏。
“报告大人,所有客房均已搜查,无可疑人士。”洪亮的声音打破厅中各人思绪,赵高皱着眉看向面前精壮的军士,深知他带来的人全部出自京师军,不是无用之辈。当下握紧腰间佩剑,赵高缓了缓情绪,平静的问道:“后院如何”
“启禀大人,后院颇为复杂,似有阵法布置,过去那里的人尚在搜寻中”
“噢”赵高挑了挑眉,指着小厮,下令道:“带上他,所有人随我一同去后院拿人。”话音刚落,人已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