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覆,“射”,猜度之;“覆”者,覆盖之意。顾名思义,在瓯盂、盒子等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事,让人猜测里面所藏为何物的游戏,即是射覆。
对一般人来说,射覆只是一个猜谜猜物的游戏,猜中与否,纯凭运气。但对于修易之人来说,这是最基本的必修之技。
阴阳五行八卦、占星堪舆相人,无论何种方式,用好了皆能从万千事物中准确的推测出所藏之物。但也正因如此,射覆牵涉到星象、时辰、地气、人事等众多因素,能否准确射中,考验的是易道家对于易象的深彻理解与体悟。
易者天赋几何,修易经验多少,功力又有多大,皆能从射覆比斗中窥知一二。
而蒯彻的如意算盘也在这里。之所以提议比试射覆,正是因为没有深厚的阅历,没有反复锤炼的射覆技艺,是无法射中取胜的。
即便眼前的少女真是天赋极佳,可这年纪,怎么看也不会有多大的经历,怕是连射覆都没玩过几次。而他,且不说他游历四方,名声在外,光是这射覆一天也得练个上百次,这个小女娃,拿什么和他比
他要借此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天降奇女,再神异也比不上他,蒯彻
想到此处,蒯彻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阳光下,愈发得刺眼。
“两位高士请移步中间,稍待片刻,比试马上开始”得到帝王的授意,蒙毅高声宣布,伸手朝两人比了个“请”的动作。
未顷,射覆所需的一切物事皆已布置妥当。
蒯彻看着射覆所用的盒子已摆上桌面,熟练地拿出袖中钱币,卜起卦来。
“蹇动而变噬嗑”,蒯彻默念出声,抬头看向小负,发现她从适才起便一动未动,当下便得意地开口,带着嘲讽,“怎么,相算神女,可是还未想好以何起卦要不要我教你”
小负不紧不慢地拿起笔,沉吟片刻,笑着开口道:“圣人布卦,依象辨物。我就用先生所卜之卦。”
“你哼”被对方恭敬地称做“圣人”,蒯彻自是不好在言语上再有过多的为难,当下愤愤然执笔,写下射覆的结果。
弹指间,两人已书写完毕,将手上的结果交与蒙毅。
按两人先后完成的顺序,蒙毅率先读出了蒯彻的答案:“所遇之卦,先蹇后噬嗑,蹇卦内艮外坎,坎为盗蹇动而变噬嗑,上九荷校灭耳,凶,因盗获戾,这里面定是老鼠,且必是死鼠。”
蒙毅刚刚读完,身边的属官已将盒子打开,众人一看,里面果然是只老鼠,但活蹦乱跳。
蒯彻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带着几分困惑。
活物射覆本就不易,是以结果一出,有这些许偏差,在场众人只觉有些可惜,倒是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对于蒯彻这样声名在外的人来说,有了如此失误,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的。他神色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蒙毅手中小负的那个答案。
太阳偏西,不知不觉间晌午已过,蒙毅看了眼小负的结果,竟是没有立即读出,只静静地站着,惹得远处观望的嬴政都有些不耐。
“快看,老鼠死了”
蒯彻见蒙毅良久未语,本打算出言提醒,却不曾想被人群中陡然蹦出的高呼,生生阻住。
“呵,到底还是应验了”蒯彻得意地笑出了声。
“到底是大师,这算得可真准”
人群里,有人开始赞叹,有人开始深叹自愧不如。
蒯彻挑了挑眉,笑意难止。
他最初的目的达到了,射覆比得不仅是猜测的精准度,更比猜出时间的长短。他比小负快一步递交了答案,如今所测之言又与盒中物事分毫不差,果然年纪经验是不可跨越的鸿沟。此番,他赢定了
“我看这小女娃的结果就不必再念了吧,即便她射中了,也还是慢了一步,败局已定”蒯彻身后走出一位少年,衣着打扮与他颇有几分相似,面上神情满是不屑。
预料中的讥笑哄闹并未如愿响起,一时间竟是安静地幽若深谷。
众人显然已经意识到方才蒙毅突兀的静默非比寻常,正满眼疑惑地盯着蒙毅手中那张薄如蝉翼的绢纸。
“所遇之卦,先蹇后噬嗑”蒙毅声色平静地缓缓念出,“时日旺相,坎为盗,又为隐伏;隐伏为盗,必是生鼠。坎变离,则阴阳晦而入文明;艮变震,则从静止而为动失其性,必就擒。离为文明,南方之卦。日中则昃,况老鼠属于阴类。离之辞曰:死如、弃如。晌午过后,太阳偏西,则鼠必死。”
场中静默依旧,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面露惊讶,一时竟是难言半分。
岳非衣的笑容倏地窜上脸庞,兴奋地看向小负,却发现她微蹙双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正待开口询问,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声音。
“射中又如何,还是那句,慢了一步,依然是我师兄胜了”适才那个出言傲慢的少年再次开口狡辩。
“快一步又如何,失了精准。”岳非衣不服气地辩驳。
蒙毅不动声色地来回瞧着场中比试射覆的两人。一个正紧张地望着他,双拳紧握;一个却目光游离,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似乎是丝毫不在意眼前的胜负。
蒙毅迟疑了片刻,转身看向高处的嬴政,请示圣意。
“两位高士实在是令朕大开眼界,”衣袖抬起,嬴政大声地鼓起掌来。目光流转,他兴致盎然地开口问道:“两位易道精深,实在难分伯仲。这局权当平手,不若加试一局,也好让朕再饱眼福。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帝王的提议,自是不能随意否决。小负与蒯彻未及思索便躬身拜倒领命。
“很好加试的这一局,仍是射覆,只是规则要变”嬴政满意地点点头,嘴角上扬,带着几分神秘与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