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周建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进门后,她先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周建,周建因为听到了她进来的脚步声,也正扭转过头看着她。他们四目相对,都露出了一种不那么自在的受到了伤害的神情。
接着,她把头转向房间里的靠墙的那两张椅子上,看到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看到她进来,这个中年女人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她是个略有点清瘦的高个女人,虽然已到中年,但从那张面孔上仍旧可以看出昔日美貌的痕迹,她的穿着看起来非常优雅,像时下常见的中年优雅女人一样,有着虽然荣华逝去但绝不向岁月低头的自怜自惜和优越感。但此刻她的表情怒气冲冲的,有点儿破坏了她的形象。
她现在正上下打量着陈蓝,面孔上夹杂着愤怒,高傲和受到伤害的若干种表情。
周建说,“陈蓝,这就是要找你的人,你们在这聊吧。”说完,他帮她们关上了门。
他让她们在这里聊而不是去对面的茶餐厅是因为,他担心陈蓝在聊完以后不知道又会受到什么样的刺激,刚好办公室里那坐在他对面的女同事不在,所以,他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走了以后,陈蓝坐在这个房间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等着周建的那把靠墙的椅子上,而中年女人则面对她站着。
中年女人先开口了,她并不问她的名字,而是直接单刀直入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伤害你的亲生父亲”
“为了复仇。”她说。
“为了复仇,就要毁了他的家庭,让他受尽耻笑,丢了工作。这就是你所谓的复仇,他哪里对不起你了”中年女人说。
陈蓝知道她是谁了,她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了,她试图淡然地说,“他没对不起我,他对不起的只是我母亲。”
“他对不起你母亲是的,看起来是这样,所有人都以为是这样,可是谁能知道,他真正对不起的人,其实是我”她痛心疾首地说。
陈蓝没说话。她在听着。
“如果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对不起的女人的话,那也绝对不是你母亲,是的,他是从她那儿回来了,但是他的心却再没回来过。他从始至终心里都有她,他把她放在灵魂的最深处,却对我,他的妻子,他的初恋情人,内心完全封闭了。他给我的只有表面上的礼貌。的确,这些年,他从来不和我吵架,他总是让着我,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满足了。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其实是在给我添刀子,把我的灵魂一刀一刀地划得面目全非。我原以为他会想念她一阵子就忘记了,没想到他竟然想念了她一辈子。我这一辈子都和一个再不爱我的人一起生活着,现在却有人对我说,他对不起的是别人”
她的话同样是和昨天李匀对她说的话一样,如同一块一块的大石头,向陈蓝的心里猛掷过来。她沉默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听着,眼睛盯着她脚下前方一两米处的那一小块地板。
“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原谅他对我做下的一切了。我仍然一心一意地为他考虑着,他现在被全校的学生和老师耻笑,他们说他是陈世美,在有初恋情人的时候还去勾搭村姑,完了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又不负责任地回来了,他们这些不知道实情的人,从来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样善良的一个人,就到处在校园里说他的坏话,还得是我来安慰他,现在,他因此而丢了工作,因为他再也不愿意呆在那里教书了,虽然没人辞退他,可他还怎么干得下去,还不得是我来安慰他你说,他到底辜负了谁”
陈蓝仍然沉默着。她的确,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必须得再写一篇东西,给他平反,让他在人前能抬得起头来,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我不想对你多说什么,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母亲,这些是他写的没法寄给她的信和他写的东西,他不知道我这么多年偷偷地看了多少回了,我每看一回就哭一回,现在我又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把它拿来了,他是那么爱你母亲,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母亲,这些都是明证”她说完从包里摞出一堆被包裹着的东西。接着又声色俱厉地说,“看完后,你把它们寄过来,里面有一张纸条上写着寄过来的地址。”说完这些后,她甩门而去了。
她走后,陈蓝呆呆在坐在椅子上。
过了好一会,她才迟疑着把那堆被用一个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翻开,那里面是一些信件,日记本,还有一些散页。
她又把它包了起来。她还不太想看它。因为,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如果她看了,那么她就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了。她不想让这些信件和日记证明她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个人,而不是她一直试图报复的人,她还不想那么快地被人颠覆自己的整个人生。
但她决定写些什么来给她这位父亲平反了。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承认,她都明白了一个事实:她父亲有可能真是迫不得已的。而她的所作所为,现在已经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了。
她把那张写有他家地址的纸条拿了出来,把那些东西包裹好,这时候,周建进来了。她对周建说,“这些东西先放你这儿,你有空帮我按这个地址邮寄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周建关切地问她。
好吧,他一直是这么关切她的,从她第一次来到她的办公室开始,她想。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又想到他那天酒店的举动,以及他们回到n城的时候他说的话,她现在难以评价他了。
“是一些信件和别的东西,刚才那个女人留下的。”她说。
他立刻猜到那可能是什么了。他对她说,“如果你现在不想看,就先放我这儿吧。”
她对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