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到她时……是在五年前一辆末班的电车上。”
那是秋,秋的夜雨在向这座蜷缩的城市倾诉。
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独自体味着从里面传来的阵痛。或许是这副身躯对青枫的不满,她一天天地与她的身体难以沟通了。那柔弱的身体只是赌气似的给她偏头痛,反抗着青枫对她的不节制。
翻过在晨露中微倦的足迹,从霜降后的日子开始算起,这已经是青枫赶末班车的第二十一天,同样是她踏霜而动身的第二十一天。
青枫从未相信过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这样的说法,现在也一样没有改变。
忽明忽暗的视线如烛火下的呼吸般不定,颈椎和腰背不同程度的酸痛在无声地哭泣,静下来时,脑袋里隐隐能听见血管随血压跳动的沉闷声音。
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并不丰满的遗憾下传来错乱的心跳,只有糟透了的乐队才会创造出这样混乱的节奏,但讽刺的是,这确是毫无修饰的生命之歌,它朴素得像一个贬义词,代表着的是青枫此刻的气息。
“把自己看这么紧,有什么意义呢?青小姐。”
青枫常常以一个特别的称谓来询问自己,像是自嘲,但又比自嘲真诚,她发自内心地叩问着,乞求自己的某个灵感会给她一个明晰的答案。
一年前的她此刻正踌躇满志,在一张张记录时间流逝的试卷中穿行着。那是痛苦的,但于她而言,却是一种更为多层次的体验。至少,她在这个过程中,有所确定的尽头,有所追求的目的地,她至少还能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自己还是一片枝间的青叶,飘摇中秉持强韧。这苦海并非无涯,远方隐约的海浪拍岸给她不屈的意志,支撑着她以使人满意的成绩考入一家985师范大学。
她想象,她会拥有多彩的大学生活,她可以不再像高中那样看着几个挂名社团的招新通知而嗤之以鼻,她不再需要去逼着自己学习令人不明所以的应试技巧、答题规范。她也会拥有自由绽放的时候,她可以重新翻出那把在衣柜里沉睡已久的古典吉他;她可以偶尔心血来潮通一个宵,在第二天清晨顺从心意地睡下;她可以去交一个有涵养的男朋友,长夜带给她的将不再是空虚,而是甜蜜与惬意。
她花了她所走过的时光中最重要的三年花季去把自己关进空想的城堡,现实却只花了它微不足道的一点残酷将她从梦中拖出。
车厢内,空气已疲倦的无意再流动。
映出夜幕的窗上,向着车后流动的雨水不舍着,离别模糊着这座城市,它掩饰泪水,它也成为泪水。
青枫并没有依靠流泪来排解自己委屈的选择,轻度的干眼症夺走了她成为一个爱哭女孩的权利,但也同时给了她比起常人而言更为强大的内心。
没有向朋友撒娇来得到安慰的能力,就不再逃避,去直面那些剥蚀心灵的伤害。
“……这么一想的话,其实也不算很糟。青小姐,明天再加油吧。”
她总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论在什么令人绝望的前提下。
这样的结论,在一个个绝望中,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那是一个孑然的中心。
趋于孤独,趋于零,趋于一无所有。
因为,于她而言,朋友的意义,恋人的意义,如这场秋雨,在她已然中空的心中,不再拥有位置。
心的空缺,只会越来越大,穿过凛冽的寒风,渐为冰冷。
面对毁灭,闭上了双眼。
“……呜……”
一声呜咽,是自己发出的?
青枫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与此同时,她在反光的玻璃上看到了真相。
一个在她身旁许久的少女,正埋着头坐着,一只手握着扶杆,一只手藏在刘海下,罩住她的眼睛。
青枫的目光扫过她,停留在少女校服前襟的校徽上。
“是……高中生?看起来是这里最好的一所高中的学生……这么晚,怎么还会在外面?而且,她还在哭?……是被人欺负了吗?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作为将来的人民教师,青枫对高中生的举动尤为敏感。
“那个……你没事吧?”
是出于对“学生”这个群体特有的关爱吗?是青枫纯良的本性吗?她只是这么问了出来,毫无迷惘地。
人是一种坚强的动物,往往能忍住许许多多的东西,包括自己的眼泪。最令人泪如泉涌的时候往往不在受到伤害时,而是在听到第一声安慰的那一刻。
崩溃中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想让人紧紧抱住。
对方也确确实实这么做了。
青枫回过神来时,那位少女已经抱住素不相识的她,靠在她的肩上,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