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这个赌,算谁赢了?”
狄审半开玩笑式的说道。
呼延合也不避讳,直言道
“大丈夫,当以诚信为本,方能立于世界。”
“这个赌,是三军将士赢了,我,愿赌服输,此番战役过后,大小诸将,豪饮三日,鱼肉瓜果,猪马牛羊,按年需分派。”
“至于那十个大金元,照给不误!”
话音刚落,呼延合便已经翻身下马,刚准备去做个好人,却只是砸了咂嘴,邪魅一笑,说道。
“跪过来!”
此言所指,并非旁人,正是黄继彦与其夫人。
二人照做不误,他们知道,事已至此,不可能再有转机,折辱也好,给个痛快也好,全凭呼延合一句话罢了,重点是,拖一分,便多一分赢面。
“你二人,为何不早降啊?”
呼延合这个人,有个非常严重的坏毛病,做人过于低调,做事过于高调,其实按照他个人的性格来看,这种话,他是不愿意说的,只是,在三军将士面前,在浩荡大战之前,必须要放出点狠话,哪怕听起来是垃圾话,也不得不说。
“这句话,我倒也想问问将军,西北骑兵,进犯我黄家港,我黄家港忠臣良将,个个死战到底,若非以此攻心计,使我夫妻二人就缚,哪来你这般潇洒威风!”
黄继彦苦笑一声,紧接着,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其实,这大概算是他最后的倔强。
他跪的,不是作为胜利者的呼延合,而是身后一众家仆,家仆们,已经绑了主人,向呼延合表示了态度,释出善意的同时,也划清楚和原本主人的界限。
不得不承认,狗奴才就是狗奴才,谁是主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打心眼里,想要有个主子。
“哈哈哈。”
“我幼年时,曾听祖父讲述过去的故事。”
“那时节,九州尚且没有那么多军阀,不过诸侯王,却依然是九个,按照每个州,分化出去的州牧,即算是诸侯王。”
“这是大禹的世代,就已经形成的权力局势。”
“在荆襄一带,你们黄氏一族,算是最顶级的世家贵族,甚至同王族,不相上下,可惜,世事无常,在百年前,一场大动荡,导致了九州纷乱,诸侯王所拥有的权力,被悉数瓜分,有些诸侯王运气比较好, 软禁至死,免去了君为臣弑的窝囊。”
“可惜,并不是所有诸侯王,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在这场乱臣贼子,庙堂弑君的闹剧中,沾了霉运的,大有人在。”
“还有一些,在大动荡之前,就已经衰败的家族,真的是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呼延合突然笑不出来了,他只觉得,自己是否在重复前人所为之事,如此,天下安定,岂不是成了永远无法完成的梦想,自己,算不算是一个被命运所操控的提线木偶。
“将军好兴致,莫非亲率大军来,就是为了讲点小故事给我们听?”
黄继彦很明显是在用激将法,可惜,呼延合不是那种会被情绪肆意左右的人,相反,他还在等,等一个借口。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要找一个借口。
“兴致谈不上,只是很好奇,如果我现在用刀逼着你的家仆杀你,你觉得,这个假设,成立吗?”
呼延合拔出腰间的狼刀,冷漠的注视着前方,不知道目光所在之处,到底意在何方,在这个瞬间,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猫和老虎,都是猫科动物,何以老虎是万兽之王,猫,只是人类的宠物?”
呼延合挤眉弄眼,表情看起来非常的欠揍,还时不时摆弄一下手中的狼刀,仔细想来,比起犬剑,狼刀的锋利程度,确实要高出不少,用狼刀来作秀,或许更有真实感。
“人,是一种高级动物,不管再怎么都智慧,也很难徒手击败大型猛兽,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很难喂饱那些大型猛兽,尤其是食肉动物,它们都是顶级的猎食者。”
“呼延一族所拥有的兵人血脉,与正面战斗的能力者,类型相差甚远,所以,我们这个家族,研发出了一种,全新的战斗能力。”
“兵法。”
“理解什么叫做兵法吗?”
“统御军队,指挥战役的总纲,称之为兵法。”
“所以,智慧,要远超野蛮。”
“当然,足够的智慧,其实就等于对应的野蛮。”
呼延合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至少,对于黄继彦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不过,这却让身后诸将,清楚的意识到,只有呼延合的命令,才是整个晋西北的唯一,其他的,一概免谈。
“好了,接下来,让我揭晓一下,人性,到底有多么丑恶。”
“黄老爷,黄夫人,你们知道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或者说,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缺少的,只是真正美的事物,当洁身自好,投身在乱世这个淤泥臭水滩里,那么热血昂扬,约等于是没有脑子的莽夫。”
“所以,我逐渐发现,智慧的重要性,以及野蛮的不可取。”
呼延合把手中狼刀,交付在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男性家仆手中,非常冷漠的说道。
“即可杀了黄继彦!”
家仆颤抖着,结果狼刀,正准备刺向黄继彦,却峰回路转,猛的发力,朝着呼延合砍去,无奈,纵是呼延合,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再不济,他也是武将,比起普通人,还是要强壮许多,这一刀,轻松扣住刀把,被呼延合反抓用力,轻轻一拉,家仆便是直接被割喉。
“看到了吗?”
“这就是不服从命令的下场!”
在场诸将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黄家港人听得,相反,这句话,是在警惕作为副将的他们,提醒一下,要规矩一点。
“哼,笑话,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来命令一说!”
家仆中,一位看起来年长的老人说道。
仔细看来,这个老人,应该没有多大,估计也就是六十岁上下,与呼延合年纪相仿,只是,二人的精神面貌,真的是天差地别。
因为武将出身的原因,加上魔化会拥有更长的青春周期,所以呼延合已经是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了,依然还是很健康,很强壮,加上本身就是那种敢打敢拼的性格,所以并不显老。
反观这个老人,满面老人斑,而且须发都已经白了,虽然他自称是六十岁左右,不过从面貌来看,说七十八十,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当然说是这样说,他们又不是来讨论年纪的,尊老爱幼这种事,在乱世之中,简直就好像是掉在地上的狗屎,铲都没人铲。
“嗯,长者所言,甚是,说的好!”
话还没有说完,呼延合便抽刀一击,直接割喉,老人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直接倒地,或许,在乱世中,能够有这种痛快的死法,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是要比死亡,更加难以接受的,正应了那一句俗话,罪不在己身,人人就是圣者。
有人说,这位老人,死的可怜,死的冤枉。
说是这样说,但是实际情况,却并没有完全展露在人们的视野里。
很少会有人知道,刚刚家仆提议绑主人,以换取仆人性命的时候,这位老人,竟然也率先表态,要捆缚老爷夫人,来让其他的家仆都活下来,毕竟,以少换多,属于是下下之策,更是没有办法的应急手段。
“敢于把他人之性命,当做筹码来交易的人,就要有敢于率先领死的勇气,若非如此,就莫要再视他人之性命如草芥。”
狄审也翻身下马,补充了一句经典台词。
草芥?
天地万物,若如草芥一般,任人摆布,肆意驱使,未免有点可怜兮兮,凄凄惨惨戚戚了。
不过,早在千年以前,人们就已经司空见惯了,那些凄凄惨惨戚戚的故事,多半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东西。
首先,要有一个兵荒马乱的世代背景。
其次,要有强弱分明的阶级差异。
最后,点缀一些世代背景下的爱恨情仇,家族矛盾,甚至是明确到个人的恩恩怨怨,打架要越少越好,显得故事的紧张曲折,并非平常故事可以比拟。
若是中间能够穿插一些回忆,老一辈的彩蛋揭秘,最重要的,还是主角团的成长,客观方面,亦或是主观方面,都要有所成长。
好看的,就是经典传承。
不好看的,就是抄袭失败。
文人的事,能叫抄袭吗?
分明是经典传承!
狄审这个人,没有什么别的爱好,除了看一些古代的小说以外,就是吃吃喝喝,享受一下作为精英阶层的特权待遇。
在一本,名为汉末群雄志的小说里,他看到了一个名为大汉的王朝,在外戚宦官的权力斗争中,逐渐衰败,士族力量,伴随着十常侍干政,黄巾之乱,董卓之乱,逐渐形成了一股新的力量。
废史立牧,更是让朝廷命官变成了坐拥地方的军阀,美其名曰,州牧。
在州牧的风气慢慢形成的世代背景下,越来越多的热血小青年,变成了心理扭曲的杀人魔,他们不是以杀人为乐,却会因为屠城抄家灭族这些罪行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纵是如此,也改变不了历史的车轮终将碾压一切,让所有的英雄之志,豪杰之气,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小说中,董仲颖,嗜血宴百官,以血酒来收获站队和立场。”
“现实里,主公该杀则杀,不必亲手杀,便假借他人之手杀,妙啊,妙啊。”
狄审心里面这样想着,但是在这个情况下,拍马屁,不是一件合理的事,相反,还很容易拍到马蹄上。
老板在布局,在设计人心,员工一语点破,这不叫聪明,这叫砸场子,这种员工能有好日子过,真的是没有道理。
“好了,不要再拖延了,让我来看看,挑选谁来做这个改变历史走向的人呢?”
“嗯,就让你这个小朋友,来完成这个壮举!”
呼延合的笑容,已经达到了猥琐的极致,人说是相由心生,真的是一点没错,他把狼刀交给了一位,只有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手中,然后指示他,用刀刃的锯口,来划破黄继彦的喉咙,使其缺氧致死。
“来,小朋友,抓住这个地方,然后用刀刃,直接一划,黄老爷,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小女孩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他却明白,陌生人的话,不能听,更何况,在他看来,黄老爷人很好,经常拿糖给府邸里的小朋友们吃,虽然都是一些普通的麦芽糖,没有什么大花样,却能让小孩子们,收获最简单的快乐。
身后的大人,手一直颤抖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刚刚有人提议,要捆绑老爷夫人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同意,可也没有反对,身为从众者,放弃了表态和逆转局势的机会,也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来为自己表态。
至于是否能够逆转局势,还是别开玩笑了。
十万骑兵,其中还有五万高阶魔化战士,莫要说是黄家港里的臭鱼烂虾,就算是上官雄复生在世,提领十万雄兵,也未必能够持平。
军事力量,分为三个部分。
其一,是指挥者的才能,为将帅者,往往可以让军队的实力,得到质的变化,狮子绵羊理论,便是围绕武将的才能而展开的论据。
其二,是军队的质量和数量,以质量为核心,在保证质量不下滑,整体战斗力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数量是越多越好。
诚如兵仙所言,多多益善。
其三,是后方资源的补给,除了国力强盛以外,还需要优秀的粮草运输队。
以上三点,缺一不可。
战争不是儿戏,稍有不慎,就是十万,乃至百万级别的死伤,理当思之,理当慎之。
人生就是这样,既不是快跑,也不是慢跑,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场随时会结束的马拉松,毕竟,没有人可以拍着胸脯说。
“明天老子还活着。”
一般来说,莫名其妙说这种话的人,都活不过当天的午夜十二点。
“没有这个实力,喜欢硬装?生死簿我画,你画?”
某个拿着判官笔的地仙,如是说。
“小朋友,来,我来告诉你,刀,应该怎么用。”
呼延合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微笑着,完成了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黄继彦倒下了,黄家港,在此宣布消亡,昔年荆襄一带,残存的辉煌,也在这个瞬间彻底灭绝了。
旧世代,终究会被新世代所淘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尤其是在乱世之中,更是如此,没有逻辑,就是合理的逻辑,没有血腥味的杀戮,就是最残忍的杀戮。
看似是呼延合的胁迫,导致了小女孩,参与了黄继彦的击杀,实则是在场的所有黄家人,都没有能力,更没有勇气站出来,阻止这一切。
其实,这是一句废话,也是一个悖论。
若是黄家人有能力阻止这些悲剧的发生,那么呼延合也不可能攻破黄家港,这所谓的偏安一隅,也不可能被彻彻底底的拔除。
受害者有罪吗?
当然没有。
因为受害者是失去权益的一方,所以只有犯罪者才有罪。
不过,乱世之中,似乎对于这些事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分化,也很少出现一个人,强调一套规则,以此来束缚一些精英阶层的人。
“明白了吗?”
“小朋友,从刚刚那一刻起,你就是一个成年女性了,不要忘记了,今天的事。”
小女孩的脸上满是惊悚,他不敢看向倒在血泊中的黄继彦,老爷对于他而言,就好像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好朋友,虽然严厉,虽然有的时候不苟言笑,沉默不语,可是在该有趣的时候,真不像是一个地主,更像是一个愿意吃苦耐劳的好人。
可惜,从那以后,小女孩再难遇到如此好相处的主子了,因为从现在开始,以至接下来的数年里,黄家港的人,都会有各自不同的待遇,这些待遇时好时坏,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掌握的了。
“怎么样,诸将,今天的游戏,好玩吗?”
不得不承认,学兵法的人,是真的心理变态,他们的阴暗程度,都能够赶上小黑屋里的绝对漆黑了。
“哈哈哈。”
在场诸将没有回答,只是哈哈大笑,以表示自己对于呼延合的赞同。
其实,要得到众人的认可,并不难,要么有绝对的实力,要么,就是懂得众人所需所求。
武将想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行伍生涯中,为数不多的犒劳,参军很辛苦,非常辛苦,可以说是所有职业中,最辛苦的,且没有之一。
但是,军人之所以坚毅,之所以乐观积极,正是因为他们懂得苦中作乐,一点点小的回报,就足以让他们确幸万分。
“将帅未必可爱,但是一兵一卒,他们可都是最可爱的人啊。”
“所以,每个兵法家,都特别在乎战士的待遇,最贵的,未必是最好的,用心即可,因为,他们值得。”
虽然呼延合这个人,对敌人非常残忍,但是对自己的战士,真的是非常好,这场小战役结束后,军队很快就清扫了血污,加上时不时的来一场大暴雨,很快就把腥臭味给洗刷掉了。
不过,他们所犯之杀孽,却是怎么都洗刷不掉的,尤其是呼延合,他这种把生命当做游戏的筹码,把战争中的变故,当做是折磨他人的借口,真的是人渣中的人渣,变态中的变态。
可惜,纵是他遗臭万年,当时的胜利者,确实是他,没有旁人,这一点,真的是让人气的牙痒痒。
咬牙切齿如果能够杀人的话,那估摸着这个世界上的很多诸侯军阀,早就被杀的一干二净了,哪里还有那么多战争,等着他们挑起。
“狄军师,此番扫荡黄家港,只是当做据点之用,屠城即可,何必要再生事端,主公他羞辱黄继彦,无非就是想在兄弟们面前,显一显威风,摆弄一下霸主风姿,这个道理,就连我都懂,更莫要说其他人了,他们那些人,都精明的很,我是玩不过他们。”
“只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杀了黄继彦,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可是主公却要借由一个小女孩的手,沾满血污,这种做法,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一个小将军这样说着,狄审却是连忙摇头,看来,二人的意见相左,似乎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