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直跟萧曹同乘一骑的明胜雪很少说话，打尖休息的时候，也只是按萧曹的要求，握着乳虎练习臂力。一介女流，要想单臂提着偏重的乳虎纹丝不动，确实有些难。可明胜雪从第一天练习开始，从未叫过苦，到现在已经能握刀保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连萧曹都觉得奇异，曾不顾轻薄之嫌捏着明胜雪僵硬的胳膊，怀疑这女人难不成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明胜雪从未涉足江湖，她见萧曹如此年轻就已经修为高绝，天真地以为练武是件很快的事。等她真正了解内情后自然失望，却没有放弃。这个报仇心切的女人，缠着萧曹问有没有快速提高修为的法子，萧曹有意报“一箭之仇”，很正经地说双修之法就可以。明胜雪当时微微红了红脸，然后也很正经地回道可以双修。
萧曹发现自己还是太嫩，斗不过这个才二十三岁的冰雪小寡妇，只好惺惺然地将《大衍经》中的鲸吞术教给她。
萧曹生性谨慎，不到五登境之前绝不敢轻易使用鲸吞术这种东西，就连他之前汲取的六先生的内力，也是很快就被散掉了，半点都没有吸收。但明胜雪不一样，她要的是能以最快的速度报仇，并不计较以后的修为能否节节攀升。萧曹佩服这女人心性过人的同时，也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造就出一个江湖女魔头。
虒华昭跟店家要了一桶水去饮马。这家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最近总是尽可能的远离萧曹跟明胜雪，一副要给俩人独处机会的样子，弄得萧曹苦笑不得。
明胜雪闭眼坐在只在头顶盖了块破布的简陋茶肆中，一副出尘之姿，应该是在练习新学的鲸吞术。旁边几个一同歇脚的汉子时不时拿眼睛偷偷打量她，碍于同样气质不俗的萧曹跟孔武慑人的虒华昭，这些人才不敢做出更出格的事来。
萧曹喝了一碗淡得不能再淡的茶水，闻着不远处大树下传来的骡马的粪便味道，一边悄悄催动袖子中的十条电蛇，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
几步外有人摆了个卖字画的摊子，挂的都是些寻常的笔墨丹青，只其中一幅字比较有意思，是“方寸之间，气象万千”八个浓墨大字，写得精神十足。
萧曹知道这八个字是形容篆刻的，不由有些好奇，特意看了看。
那摆摊的是个老头儿，手里捏着一柄小刀好像正在做那刻印的活儿。
起初，萧曹只是随便瞧瞧，不怎么上心；结果过一会儿，竟看出了些许异样。
虽然不知道那老头儿在刻什么，但见他运刀如飞，手臂一翻一压，忽前忽后，竟然颇有几分武学招式练到收放自如的韵味。
萧曹看得惊奇，起身慢慢走了过去。
感觉到有人过来，老头儿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笑道：“公子，买字画？”这老头儿该有七十多岁，白发稀疏，一双眼睛却囧囧放光，显得精神矍铄。
“没有，就是瞧你这篆刻颇有趣，看看。”
老头儿也不再说什么，低下头重新投入到自己的活计上。他执刀的干枯右手非常稳，每一刀下去，力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一刀复一刀，刀刀不同，轻重相宜，得心应手。
萧曹自信在刀法上已经登堂入室，但若说在这方寸硬石上运刀的本领，就恐怕未必能超过这毫无修为的老头儿。
练武至今，他的修为眼界已然不低，近距离看了会儿，颇有感触。
自古至今，武学招式从来都有大小之分，大的可以大而无形，小的可以细致入微。
至于大小之间，并无上下之分。
重意多过重气的“大王刀”，就是大到了极致，根本没有招式可言，凭借磅礴刀意信手挥出，就是一记惊天动地的杀招。
这方寸之间篆刻的手法，则是一种从细微处入手的功夫，练到极致，未必不能以蜗角极争之势妙手偶得。
萧曹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用手指比划起来。
老头儿将浮起的石屑吹干净，眼睛扫到萧曹入神的模样，笑道：“怎么啦，公子也想学这分朱布白的篆刻？”
萧曹点点头，笑眯眯地摸出一锭银子递上，“还望老丈不吝赐教。”
老头儿见他出手阔绰，也不故作鄙薄黄白之物的姿态，将银子摸进袖口后大赞孺子可教。
萧曹发现老头儿性情与自己相投，愈发有兴趣了，自己动手搬了个板凳就近坐着，听他讲篆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般人刻印入刀，用的是双刀法，去一刀，回一刀，纵横来回各一刀，有四个方向；这老头儿的刻法，却是一刀下去，绝不回刀，纵横各一刀，只有两个方向。这样的单刀刻法，对刀锋正侧的角度、腕指的协同发力，有着极高的要求。萧曹只听了个开头，就知道自己的一锭银子没有白掏。
等老头儿讲到篆刻行刀之法，更是删繁就简，去芜存菁。刻印用刀十三法到他这里基本只讲冲刀跟切刀两种，其余类似涩刀、迟刀、舞刀，一概被称作小道。
冲刀要用力适度、均匀，用力过猛或入刀太深，则运刀艰涩难行，不能游刃自如；用力过小或入刀浅，则刻出的线痕会有飘浮、纤弱之虞。尤其是长冲，如果对力道的把握稍有不足，就会走偏或线痕有失凝重。切刀注重衔接自然，刀刀连贯，对精巧跟准头极为讲究。
等讲得差不多了，在老头儿的指点下，萧曹亲自上手试了试，效果并不太理想。
要想将细微的劲力控制得妙到巅毫，果然还是需要日积月累的练习才行。
临走时，萧曹又掏了一锭银子，跟老头儿买了几方石头跟两把刻刀。那老头儿也是个投桃报李的通达之人，免费送了他一本随身携带的《金石篆刻法》。东西不贵，胜在陌路相逢惺惺相惜的情意。
明胜雪不知道坐忘峰景龙观代表着什么，觉得可能只是萧曹学艺的地方而已。就算是山下把守的军卒，也只是让她有些好奇，并未多想。但若换做其他江湖中人，估计会忍不住惊呼出声，自己竟然到了江湖中的圣地。
萧曹让观里的僮子给明胜雪安排住处，那几个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少年看着明艳动人的女子，红着脸不敢上前。最后还是皇子殿下瞪起眼睛，才让他们惴惴不安地领着人走了。
萧曹进了后院，发现李长庚竟然罕见地出现在道观大殿的屋脊之上。他跃上檐角，看见李长庚脚下堆了许多细薄的竹篾，青中泛黄，映在夕阳里煞是好看。
萧曹先行礼，李长庚头抬头打了声招呼，然后又低头，指尖在坚韧的竹子上抹过，一条薄厚均匀的细长竹篾应手而落。
萧曹走到跟前坐下，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去模仿舅舅的玄妙手法，而是将一根竹子拎在手里，当做刀剑随便耍耍。
“事情都办好了？”
第十三章 方寸（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