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令听到有人胆敢在自己的治下对他冷嘲热讽,本来就在气头上,登时便面露愠色,脸上的怒气又深了几分,旁边极善察言观色的王师爷自然瞧出自家老爷的不满,拧过头便呵斥道:“大胆!呃……”
待看清来人是谁,饶是王师爷平日里再怎么狐假虎威,此刻也不敢继续叽歪下去,张着嘴一动不动,仿佛定格一般。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众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齐齐扭头看去,好家伙,只见张县令身后不远处的街巷中站着的众人头戴无翅乌纱帽、身披明黄色飞鱼服、腰间斜挂着一柄细长的绣春刀和象征他们身份的腰牌,正笔挺地站成几排,在这群身穿飞鱼服的男子身后还跟着数十位手持长枪、头戴明盔,身着齐腰明甲的军余,但见这群熊腰虎背的汉子一个个神目如电、脸色阴历,一看就知道并非易与之辈,为首那名男子一脸促狭地看着张县令和王师爷二人,看样子方才出言讥讽张县令的正是此人。王师爷自然认得来的是什么人,笑话,身上的飞鱼服和绣春刀那么晃眼,傻子都猜得到这帮气场十足的家伙便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无疑,更何况那笑得有些猥琐的家伙王师爷等人还见过数面。
来的正是驻守化县的锦衣卫总旗与他手下的锦衣校尉、军余,消失了半晌的黄丹青主仆此刻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名总旗的身旁,原来这机灵鬼见实在猜不出中年男子的身份,便想到了化县城中也驻守着锦衣卫,屁颠颠地赶到化县城内的总旗驻地找到陈总旗,陈总旗听闻有位百户大人受了重伤,自然不敢怠慢,连夜点齐人马,便要过来接驾,谁料刚走进城北的这条街巷,便看到张县令先自己一步赶到,还带人包围了刘府。
张县令抚着胡须看向这伙不速之客,一时间也摸不清对方来干什么,衙门与锦衣卫总旗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往来甚少。锦衣卫的总旗虽只是七品官,张县令却不敢在厂卫鹰犬面前托大,便冲那名总旗拱拱手:“陈大人,本官正在缉拿流窜犯,不知你点齐锦衣卫兵马到此作甚,难不成是要来分本官一杯羹?”那陈总旗笑着摆摆手,回礼道:“张大人,下官可不是过来与你争功的,张大人你该干嘛干嘛,只是下官职责所在,断不能让张大人一时利令智昏,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啊!”“你!”张县令一时气结,内心的小九九就这样赤裸裸地被人一语道破,饱读诗书的张大人愣是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狠狠挥了下衣袖:“罢了,本官这就带人进去把那罪犯捉出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
“咳咳咳……”锦衣卫都受过严格的训练,一丁点不同寻常的响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门外的吵闹声如此之大,早已将躺在病榻上的中年男子吵醒,他艰难地抬手拍了拍在一旁睡得天昏地暗、全然不知晓门外发生何事的杨帆。杨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中年男子正睁着一双剑目看着自己,惊喜地开口道:“大叔!你醒啦!”中年男子看得出杨帆眼神中的关切,心头一暖,咧了咧嘴,艰难地点了下头,开口说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杨帆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废话,我刚睡醒叻,哪里晓得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正巧有个丫环从厢房门口路过,杨帆跑出去拉住她细细问了一遍,中年男子听闻张县令调兵遣将包围刘府竟是为了缉拿他,剑目一眯,脸色一下子便阴沉下来:“哼,这张知县好大的本事,莫不是脑袋被大门夹了,竟怀疑本官是流窜犯。”从来都是锦衣卫作威作福,胡乱给人安插罪名,何曾碰到过被别人诬陷的情况,中年男子恨不得立马编个借口就把那张县令给绑了扔进诏狱好生招呼一顿。杨帆见中年男子脸上阴晴不定,便岔开话题,将心中的疑问倒竹筒般倒了出来,中年男子略加思索,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道:“梁某乃高州府的锦衣卫百户,不久前得到消息说化县城外发现了白莲教分舵的踪迹,此次乔装打扮出城便是为了潜伏进化县城外那处白莲教分舵,不曾想那白莲教的匪徒竟然早早识破本官的身份,当时也没有点破,待梁某回到城中,防备心松懈之时,那舵主派出的数名邪教高手便忽然出现,意欲将本官截杀在无人小巷当中。如今刺杀失败,只怕那邪教分舵已悄然转移了驻地。唉,说起来,本官此番得以逃出鬼门关,还多得恩公的相救啊!”说完中年男子感激地看了杨帆一眼,心里想着该如何报答这位恩公。就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一声怒喝,然后便是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中年男子暗道一声不好,咬着牙爬起身来,让杨帆将他扶出门去,杨帆冲仍在旁若无人地打着鼾的小胖子踹了一脚:“贤弟,我说,有人打上门来要拆掉你家啦!”“……”
此时门外早已打得不可开交,衙役们见刘府家丁一直堵着大门,怎么挤都挤不进去,心中无名火起,拔出佩刀就往家丁们身上招呼,家丁们自然不会示弱,挥舞着棒子挡住衙役的攻势。那总旗见张大人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冷笑一声,故意不点破里面那名重伤男子的身份,抱着肩膀站在那看好戏。黄丹青以为陈总旗这是打算见死不救,想到杨帆还在里面,急得她直跺脚,只希望被困在里头的不是她的情哥哥,而是自己。
刘府的家丁不曾经过专业的训练,哪里会是身经百战的衙役们的对手,不多时便被放翻了好几个,还有几个肩膀上中了几刀,灰色的衣服上已布满血渍,明显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刘十六看到手下家丁受伤的越来越多,悲愤地喊道:“官府衙役无故强闯民宅,打伤我手下家丁,此番过后刘某定要告到知府那里去!”“呵呵,刘十六,你包庇朝廷罪犯,本官现在就要抄了刘府,将你刘家上下统统押入大牢!”想到多年来的夙愿即将完成,刘家的大好家业将要改姓张,张县令心中很是畅快,放声大笑道。
“张县令,你口口声声说要缉拿的朝廷重犯可是梁某?”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缓缓从门内传来,下一秒,说话的中年男子便在杨帆的搀扶下步出大门,出现在众人眼前。别人还好,那群还在扮演着路人甲的锦衣卫们倒先不淡定了,他们看清男子的面貌,暗叫了声我靠,认出了面前这位男子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高州府的锦衣百户梁鸿余,陈总旗心中不由得便咯噔一下,只恨自己刚才一直袖手旁观,没出手阻拦张县令一伙的野蛮行径,也不知道顶头上司会不会因此记恨,日后暗暗给他小鞋穿,慌忙率手下众校尉倒头便拜:“标下拜见梁长官,标下接驾来迟,还望梁长官恕罪!”张县令此时脸上还凝固着方才的笑脸,看清梁百户的面目后差点没哭出来,典型的笑比哭还难看,五官都恨恨地挤在了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大人忽然抽风了。他抬腿狠狠踹了那探子一脚:奶奶的,让你给假情报,现在可如何是好!
刘绍早就看那张县令父子不顺眼,此时见己方形势逆转,故意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梁大人,你今日便衣潜入白莲教,无故被发现身份遭人追杀,刚被我们从杀手的手中救下来,这张县令便带兵上门说要捉拿您,难不成他便是白莲教打入我朝内部的奸细?”刘绍的一番话何其诛心,一旁听得真切的张县令与王师爷等人心里猛地一沉,想不到无缘无故就被这死胖子扯到了白莲教份子身上,吓得三魂险些没了七魄,开口干嚎道:“刘绍,你别血口喷人,本官怎么便成了白莲教奸细!”嘿,不是奸细你还带我们上门缉拿锦衣卫百户,手下的衙役们可不这么想,白莲教那是干着造反的伟大事业啊,这可是杀头的买卖,咳咳,咱们还是站得离张大人远些吧,免得被他拉下水。锦衣卫们闻言更是眼冒精光,隐隐对张县令一伙形成了包围之势,缉拿邪教奸细,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梁鸿余是做到锦衣卫百户的人,自然心如明镜一般,这张县令虽然看起来是可恨了些,但是想来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县令不干跑去做那劳什子奸细。只是……梁鸿余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帆和刘绍一眼:这张知县竟然想借机谋害我的恩人,还诬陷本官是什么逃窜犯,欲对本官不利,着实不能姑息。哼,老子说你是白莲教你便是白莲教,咱百户所里逼供的手段成千上万,还怕逼不出来点什么贪赃枉法之类的罪名来?嘿嘿……于是乎,这腹黑的百户大人故作沉思状:“嗯,刘绍所言不无道理,张大人,看来只好委屈你一阵子了,来人啊,护送张大人同本官一起回百户所,本官要好好审查此案!”呃……张知县没料到这梁百户会如此干净利落便下令缉拿自己,到了百户所,一番逼供,就算不是白莲教份子,这贪赃枉法的事,咱们这位张知县可是没少干啊!声厉色茬道:“冤枉啊!梁鸿余,你们锦衣卫仗势欺人,随意缉拿朝廷命官,本官怎么说也与你平级,你竟然打算公办私仇、屈打成招,我不服,我要上报朝廷!”“给老子安静点!”陈总旗难得遇到表忠心的机会,二话不说往张县令口中塞了团破布,又唤来几位小旗将梁鸿余扶进早已准备好的凉轿当中,一行人押着犹在唔唔唔不知道嚷着什么的张知县和王师爷,连夜启程赶往高州府的锦衣卫百户所。只留下杨帆等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这锦衣卫办案,果然是不讲证据、干净利落啊!厂卫鹰犬之名果然不是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