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外回来,已是九月份。第二天就走遍了记忆里那些满是尘埃的熟悉小道。那种物是人非,满是遗憾的情绪笼罩着我。我记忆里的那个男孩,如果还在,已经是和我一般大的年纪了,或许,早已结婚生子,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吧。我一直不敢回湖南,每次听家人提起湖南老家,心,会隐隐作痛。
他已经不在了。
走过和他一起放学经常走过的小道,那里已经找不到我们的踪迹,两边的树木依在,恐怕它们也不记得我们的青涩了。
我无法忘记那段他天天陪我复习,做资料的日子,以及,初三临近中考,他被车撞到的瞬间。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段纯纯的,暖暖的,干净得至今难忘的爱恋。
这次回来,我想去后来一直不曾敢去的他家,还有,去一直不想再去的中学母校湖南xx中学看看。
走到他家楼下,窒息感朝我涌来,缓缓走着楼梯,心里满是当年他跑下来的身影。在三楼左边的门口,我按了门铃,没有动静,我鼓起勇气再按,还是没有动静,索性,我敲了几下门,依旧没有动静。我看着这座老旧的房子,和门两旁撕得毫不完整的过年对联,久久,不敢动。
走下来的时候,外面亮亮的阳光,照射着,好像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好像天也不曾阴暗过。顺着面前这条小路,一直走,会到xx中学,曾经的我们,在这里背着书包,走过无数次。
正是九月份学生开学不久的时间,校园里静静的,教室里都在上课。走到曾经的教室门口,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教师正在里面上课,黑板上都是数学题。透过玻璃看到里面那些和我曾经一样年纪的男孩女孩们,有的认真做题,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看上去就知道在神游。看到中间那排倒数第二的位置,那曾经是我坐过的。现在坐着一个小男孩儿。那时候我坐在这,后面就是孙誉名,他闲得无聊极了,经常用笔卷我的头发,我转过去怒他,他就会小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像我这么帅的帅哥吗”然后他不看我,做着认真听讲的样子。等我回头听课,他会又卷我头发。直到下课,我们打起来,当然是打着玩的,他每次都会让我,他说他就只接招,他不打女人,我也打不过他。遇到新讲的,我听不懂的课,他会教我。我老是学不会,老是让他教,他老是一遍一遍的教我,一边说我笨。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每天放学都会温习功课,直到凌晨,只为第二天教我。学习的时候他说我笨,我也总是不回嘴,除非他一定逗得我说话。我就会说,“笨又怎样笨也学会了的话,就是聪明了,你这么聪明,还不是坐我后面”
下课铃响了,教室里面的学生们蹦也似的跳出来,有的还在做题,有的谈天说地。那时候只要一下课,孙誉名没出去,就会把打记的重点和笔记给我看,有时会让我重做教的题。里面教课的戴着眼镜的男老师出来了,他看着我,一下子叫起来,“林羚”他嘴巴张大得合不拢。我诧异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他叫着我,我不认识他。
他夸张得往后退两步,又走拢来,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疯了吧,十五年不见,你整容了”一时间,我莫名其妙起来,这人有病吧,什么十五年,什么整容“我是黎志勇呀。”他好像认为我能记得他。我飞快过了一下脑袋里的东西,一个身影闪现出来。高中同学黎志勇那个瘦瘦的,嘴里一直说为保护女性而生的,为同班女同学杨思和别的班男生打了一架,躺了一个月病床的黎志勇吗我不客气的朝他左看右看,好像真能找出一点他年轻时的踪影,特别是他那喜欢大惊小怪的样子,和现在这个德性简直一个样。我一下子笑了起来。他懵懂的看着我,逼近我的脸,问,“笑什么丑妞”我的笑声更大了,“为保护妇女而生的骑士,你怎么上这来了”他整了整笔直的西装,假装拍了拍灰尘,也不正面回答我,“怎样如今我帅气了吧你看得起了吧”我不知道说什么,他继续说:“当年你不是说我不够吗高一我就追你,你说让我有点出息再来,记得吗后来我就只能一直做妇女之友了,你知道,被一个长相丑陋又奇丑无比的人嫌弃,是多么大的耻辱呀。于是我就一直奋发图强了。”他说的挺得意的。我倒是记起高一时他老屁颠屁颠跟着我跑的场景了。我打他肩膀,大叫,“有没有搞错呀,谁奇丑无比了我不过是长得有点点对不起观众而已。”他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我知道,那时候我一直都是被人说这么丑的,又丑又笨,我也确实又丑又笨,连我妈都这样说我,不过我嘴上从来没认同过。接着他告诉我,我比以前好像漂亮了些,也不戴眼镜了。我说我戴的隐形眼镜。他告诉我,为了高中时的一个梦,来了这里教书,为的是看看当初那个奇丑无比的女孩说的那个美好的学校长什么样。后来是来了后,调不走了,没有关系换不了好的学校,只能教下去了。不过也想着某一天能再见一次那个奇丑无比的女孩儿。哪知道从高中毕业后偶尔的能见到几次到后来听到你出国,到现在整整十五年都见不到你这个奇丑无比的女孩了,他说他知道我出国后,悔恨当初来这的决定,捶胸锤背呀。要我赔他青春损失。这家伙说话一直是这样的,看来真是本性难移呀。上课铃响,他让我在他的办公室等他,他上午还有一堂课,急匆匆的走了。我坐在他备课的桌子前,看到桌上摆着的两张照片,一张是我们高中时的毕业照,一张是他大学时和另一个男同学毕业时照的照片。那时的黎志勇,确实比较单薄,那时的我,确实比较丑。桌子上摆着厚厚一叠书籍,有经典名著,有数学教材,习题。我随手抽了一本,是“茶花女”。粗略的翻了翻,无心在这。如果孙誉名还在,他会做着一份怎样的工作呢他也会像黎志勇一样一眼认出我来吗我会一眼认出他来的,我相信。
“林羚,你这么笨,又这么丑,以后没人娶你怎么办”孙誉名当时就比我高出一个头,他嬉皮笑脸的。我说,“能怎么办不嫁呗。”他用手抓住我的头,摇啊摇,“这样吧,三十岁你还嫁不出,我娶你谁叫我倒霉呢”我追着他打,心里却是乐乐的。
那年的我们,十四岁,初二。从他说了那句话开始,那时的我,一直认为,将来自己一定会嫁给他,他也一定会娶我以至到多年,到现在事过境迁,他一直围绕着我对于年少的这段记忆。也为了那句话,当时的我,决定拼一把的学习,只为他娶我的时候,不会有人说我笨。
黎志勇回来了,显然他没好好上完这堂课,他笑嘻嘻的说,他上了二十分钟课,真心上不了了,让学生们自己温习和复习,他要来陪陪我。问我去哪里吃饭我看着他,眼前一闪而过的是孙誉名也像他这么大年纪的身影。他拍了拍备课的桌子,又是大叫,“可以了,林羚,你的魂去哪了现在是问你想去哪吃饭,不是让你想男朋友的。”
我恍了恍,笑了。如果我有男朋友,我只希望他叫孙誉名。
我们挑了个离黎志勇家不远的中西餐厅,点了份牛排。黎志勇一边埋怨说他是中国人,不吃西餐,一边使劲用力割半生不熟的牛排。他那样子,很好笑,他一见到我笑,就会笑得更厉害。他真是个开心果。
“黎志勇,你还记得孙誉名吗”等他吃第一口,我就问。他嚼着嘴里的,看着我,含糊不清的回答,“那个你高中一直念起,给我看过照片的,你的梦中情人吗”不相瞒,我有点脸红了。“林羚,可以了,当年他不是车祸出事了吗你怎么现在还在记得他,有必要吗”他又使劲切了一块,塞嘴里,“你看看我,我不行吗我真比他差那么远”他嚼着牛排,装作不满的看着我。我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的,以前,我曾未忘记,现在,也依然记得。这次,我就是想来找找他的,我总觉得,他还在。”我喝了口饮料,把身子躺倒在椅背里。
“你知道的,他已经死了你得不到他任何回应了,还要继续吗”他也喝了口饮料,然后看着我,他在仔细看我的表情,我的反应。我知道他不在了,或者,也许,他还在呢“林羚,不要骗自己了,他已经不在了,重新开始吧,你已经不小了。你男朋友知道会吃醋的。”我说,我现在没有找男朋友,谈过一两个,最后都分开了。我问他,你在学校,离孙誉名家那么近,这些年,真的没有帮我打听一下他的状况吗如果他真的像当年大家说的那样死了,那么,你知道他埋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黎志勇看着我,端起饮料,喝出的气把杯子糊成了厚厚一层,我无法分清是他忧伤,还是我忧伤了。那一顿饭,他没有再笑。
出了餐厅,黎志勇执意要把我送到我家门口,我拗不过他,只是在家门口,我也并没有让他进去,只是要求他帮我打听打听。他说,二十年前的事了,未必大家会记得,未必大家记得,他会再问问。我看着他走下楼,推开家门,只有我一个人。我家因为爸爸调动工作的原因,在十五年前,就搬到云南了。
回忆是本遗憾的书,用责问的语调问你当时为何不珍惜。在我长到三十五年的岁月里,品到不止一次的遗憾,和想重头的懊恼。我知道,不是我们不珍惜,而是当时的我们,太小。如果当时知道我们要离开,我会好好对他。现在想起当时每一次的打闹,都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