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娴的脸上忽然扫过一道阴影,随即又伴随着她的身影消逝而去。
荆棘的心弦像被拨动了一下,颤抖不已。
不是喜欢,更像是见到亲人的那种颤抖,荆棘心中默默念道。
荆棘忘了眼前的画,重新躺到了床上,翘起二郎腿。
那惊鸿一瞥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若说他之前没有记忆,那么至少现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印下了这一瞥。
他没有问她的名字,他也从来不会问别人的名字。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是别人意识里抽象的东西,不是她本人。
不过代号总是要有,所以他便开始为她找一个自己认为合适的名字。
你一定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独特的人。
他也没有问温柔和张霸,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找他。
所以就在他否定了第七个名字的时候,温柔来了。
他找了一把最舒服的椅子,再以最舒服最节省体力的姿势坐了上去。
他带来了一种南海乌鱼的子,配青蒜,喝绍兴女儿红。
乌鱼子已在小火上烤透,颜色和花雕一般,是琉琅色,再抹一层昔年黄庭坚最爱的金门高粱,开始慢慢地享受起来。
他的神情就像一个奢靡享乐的贵族,慵懒地望着荆棘,嘴上带着一丝愉悦的笑容。
荆棘也盯着他,他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花花公子,居然有那样令人胆寒的刀法。
温柔忽然开口:“你一定在想,像我这样一个纨绔子弟般的人,居然会是江湖中最可怕的杀手之一。”
荆棘默然。
温柔接着道:“杀手本来过的就是很辛苦的生活,脑袋或许今天还在,明天就被割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下人生?只有品最昂贵的菜肴,饮最香醇的好酒,找最火辣的尤物,才能补偿我平时的辛劳。”
荆棘冷冷道:“你到这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如何吃饭?”
温柔笑道:“我知道你也一定饿了,我在厨房里帮你做了一碗热腾腾的打卤面,那面汤可是我用小火焖煮了三天的骨头汤,我想你一定喜欢。”
“我不想吃面,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温柔笑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杀呆鸡。”
荆棘沉默。
有时候,没有否认便是承认。
温柔道:“你可知帝王权相之术?”
“这与帝王之术何干系?”
温柔道:“一棵参天大树,若有一节树枝长得过为茂盛,你说会怎样?”
荆棘道:“会抢走树干的营养。”
温柔点头:“不错,所以这时一定要将树枝剪掉。”
荆棘问道:“呆鸡便是那条树枝?”
温柔道:“正是,他在私下培养起一股自己势力供他驱使,所以花轻侯留不得他。”
荆棘道:“有自己的势力不代表一定会谋反。”
温柔道:“当年秦王诛杀白起之时,白起不平:'我无谋反之心,为何杀我?',秦王回答的是'你无造反之心,却有造反的能力,就该杀。'这便是我说的帝王权相之术。”
“但花轻侯并不是帝王。”
温柔笑道:“这个江湖至少有一半的势力都在他的掌控下,这样的人不是帝王,也算枭雄。”
荆棘道:“就算如此,你也不必救我。他就算不对我动手,你迟早也要杀了他。”
温柔摇头:“花轻侯给我的另一个指令是,找到黄金。我相信张霸并不知道这批黄金所在,但他一定是关键人物。所以张霸不能死,你也不能死。”
“我死不死和这批黄金似乎没关系。”
温柔道:“但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合,所以或许你与它有联系,或许没有联系,在我没有确认之前,我不能让你死。”
荆棘道:“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实胖子要远比呆鸡聪明,甚至比你还要聪明。”
温柔狡黠地笑了:“何以见得?”
“他或许可以躲过我的那一剑,但是他感受到了你的杀气,所以他故意中剑,趁机跑走。”
温柔满意地点头:“是。不过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花轻侯不会放过他。”
“花轻侯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温柔的眼光中第一次露出了寒意:“我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连他是不是人我都不清楚。”
“为什么?”
“因为他所有的命令都通过一个聋哑的老头传达给我,他本人我一次也未曾见过。他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那个老头,可以是胖子,甚至可以是你。当然,他也可能是一个虚构的人,只存在于意识之中,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因为我的的确确见过许多向他挑战的江湖高手走进他的屋子,却再也没有走出来。”
荆棘摇摇头:“这世上有入口的地方就一定有出口。比如客栈,比如河流。”
温柔道:“未必,像棺材就只有入口。”
荆棘无言,沉思起来。
温柔轻轻拍拍他肩膀,笑道:“莫在这虚度时光,跟我出去转一下,这里的景色一定让你目瞪口呆。”
荆棘耸耸肩,便不啃声地跟着温柔走出了屋门。
站在门槛上,一副美丽的春光庭院图赫然跃于眼前。
园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白石崚嶒,一带清流自花木深处涓涓流过翠嶂,留下斑驳苔藓与四周雪白的粉墙遥相呼应,不落俗套富丽,甚是可爱。
荆棘果然如同温柔所讲,目瞪口呆。
温柔踱步到庭院中间,阳光透过一株大叶芭蕉,将他的嘴唇的一半笼罩在阴影中,另一半沐浴在阳光下。
他又笑了。
他的笑这次却分为了两半。
一半明媚,甚至胜过满园春色。
另一半在阴影下却显得支离破碎,如同分裂一般。
他是一个人,但是在这一刻看起来却像两个人,矛盾,诡异,甚至变态。
一阵深深的寒意居然冻结了温暖的风景,悄无声息地窜入荆棘的脊梁,喉咙。
毫无理由,这种感觉简直是岂有此理,毫无根据。
荆棘心中暗暗自否。
温柔的笑容戛然而止,分裂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但嘴角依旧有笑的韵味。
“很难相信,我们现在还是在邻近西域的沙漠里。”
荆棘默然点头,寒意也已消逝.
“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它要创造绿洲,就一定会先创造沙漠。”
荆棘道:“就像命运。”
“恰好相反。命运要创造绝望,一定会先创造希望。”
“或许希望本身就是绝望。”
温柔耸了耸肩:“无论怎样,我们现在身处这片沙漠最有生机的一个小镇,而我们又身处小镇中最有生机的一个庭院,命运对我们还算不坏。”
荆棘不置可否。
温柔道:“走吧,是时候带你去看看张总镖头了。”
荆棘点头,脚步正要迈出,又停了下来:“还有一个问题..."
温柔打断了他的话:“世上除了狮子老虎,还有某些女人也可以吃人。如果我是你,会离那个女人越远越好。”
荆棘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问题。”
“哦,那是什么?”
“你煮的打卤面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