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阁下的耳功当真让人大开眼界,只是在下还是对阁下的手上功夫更感兴趣..."
“好,这一把,我掷,你猜。”
“若是我猜对了..."
“方才赢的钱如数归还,再搭上我这只右手。”
“好,爽快!”
庄家一把将骰盅推给了荆棘,荆棘的手在触摸盅的一瞬间,竟有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和从容散发而来,弥漫在空气中。
他的表情,他的自信,和他握剑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仿佛这一刻,他就是王,一个主宰万物生死的王。
伊兰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失去了血色。
那副神情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她,同时也照亮了她深藏在脑海中最珍贵,也是最痛苦的记忆。
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叫作云舒的男人。
去留无意,看云卷云舒。
他的笑容,不就像天上的舒卷白云那样,让人心旷神怡?
他喜欢舞剑。
他舞剑的身姿就像一只翩翩而飞的白色蝴蝶,优雅,流畅。
她就坐在一块青石上,微笑的看着他舞剑。
而他舞剑时的神情,岂不就是荆棘现在的神情?
但她知道,荆棘绝不是她心中的那个男人。
相貌,声音,性格,武功,无一相像,大概只是神情有一丝吻合。
于是她的意识被拉回到了现实中。
荆棘的手,已在空中。盅,已在手中。
如果庄家是大漠沙鹰,那么他便是一只孤原雪狼。
鹰的耐心,只限于等死。而狼,它什么都可以等。
此时荆棘就像狼一样耐心。
他的手在空中摇晃地十分缓慢,慢地几乎让人看不出动来。
但是三个骰子竟依旧藏在盅里,没有跌落下去。
他的手仿佛有一股不可拒绝的吸力,让骰子牢牢贴在了盅壁上。
手落,盅停。
一切都是无声无息地进行,又悄然无言地停止。
没有一丁点花样,却让人叹为观止。
庄家倏然大笑,如雄鹰长啸。
谁都可以听出,这笑声,带有七分狂喜,三分狂妄。
“阁下这一手功夫不错,内功更是炉火纯青。可惜啊,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荆棘冷冷道:“几点?”
庄家目如寒刀:“零点!零点就是没有的意思!”
议论声此起彼伏,一点已是不可思议,怎么又能成为零点?
庄家接着道:“虽然你在空中未掷出一丁点声响,但是盅落在桌上的一刹那,总是可以听到
些什么的。然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所以,恐怕这三个骰子现在已被你碾成了粉末!”
他分析的确不无道理。
因为实在是太静了,静的有些反常。而谁都看见了荆棘之前的指力,那样的一只手,想将骰子变成碎屑,简直是轻而易举。
张霸的右手已经悄悄地握紧了腰上的旋风刀,
他决不允许有人拿走他朋友的右手。
荆棘深深地叹了口气,徐徐将盅拿起。
粉末!真的只剩下一堆粉末!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为荆棘的手担忧。
庄家的表情已经是得意至极,他一举反盘成功,自然应该骄傲一下。
他的冷静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狰狞的笑容!
他实在是很嫉妒荆棘,嫉妒他的耳朵,更嫉妒他的那一只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鹰爪,绝对比不上那一只神出鬼没的右手!
得不到的,就要毁掉。这是多少人类内心的写实!
但是他忘了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
骄者必败。
他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他看到了粉末中,藏着一层薄薄的东西。
荆棘轻轻一吹粉末,那东西便完全显现出来。
那不是别的,竟是一层骰面!
不错,三个骰子是变了粉尘。
但并不是完全变成了粉尘。
还有一个骰子,有那么薄如纸的一面完好无损。
而那一面上,赫然印着一个一点。
一点,所以荆棘掷出的点数不是零,是一!
叫好声如同狂风暴雨,呼啸而来。
看客的眼神里,已经不是崇拜,而是膜拜!
在他们眼里,荆棘就是神,赌神!
这一赌局,绝对可以列为古今十大赌局之一!它实在是太精彩、太惊险,令人寻味!
张霸哈哈大笑:“好小子,白让老子虚惊一场,真有你的!”
伊兰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
荆棘看起来却已心如止水,冷峻至极,没有一丝的喜悦与激动,好像方才这事,是别的什么人所做,与他毫无干系。
但是庄家已经是满头大汗,双眼通红。
输,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正所谓胜负乃兵家常事。
但是他输的实在是太大,他把整个赌场一个月的钱输的一干二净。
他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因为他的老板,实在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人,也是一个不容忍别人犯错的人。
但无论如何,他不打算逃避,因为他是一个江湖人,江湖人只有面对。
庄家声音略微颤抖:“好,愿赌服输,阁下技艺高超,我自愧不如。”
张霸道:“这钱,我们其实可以不要。”
庄家眼放光芒:“你们可以不要?”
“是,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向你打听一个消息,你如实回答。”
“什么消息?”
“一个关于中原镖局的消息。”
庄家的脸忽然就像被蝎子狠狠蛰了一般。
他拼命摇头:“这笔买卖恐怕做不成,你们拿钱走吧!”
张霸冷笑:“我若真拿钱走了,恐怕你要成一个废人。没有哪个赌场老板允许自己的手下出现如此失误。”
庄家道:“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张霸目露寒光:“你当真什么也不说?”
庄家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横竖一条命而已,你以为我贪生怕死?!”
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门外传来。
笑声还在门外,人却已到了眼前。
一身白衣的少年,正是温柔。
“鹰九,原神鹰门下三弟子,后来残杀自己的师兄而遭师门追杀,于五年前逃逸至此,隐姓埋名。庄家,我说的可对?”
鹰九愤怒地盯着温柔:“阁下是何人?为何对别人的隐私如此感冒?”
温柔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鹰九轻蔑道:“阁下若是以为我怕死,想逼我说出什么,那就大错特错了。”
温柔轻轻摇头:“错的是你。我听说神鹰门的刑法极其残酷,残酷到让你想死,却死不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绝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鹰九握紧了双拳,青筋暴起。
温柔接着道:“我还知道,你在这个镇上过的很舒适。你有一个新晋的算不上漂亮,但也是有几分韵味的老婆,尤其是她的胸,没有哪个男人不垂涎三尺。”
“你若敢碰她,我一定..."
“鹰九,不要急,让我把话讲完。你和她还有一个女儿,三岁,可爱的像个娃娃。尤其是她的脖子,纤细地让人忍不住好好疼爱。只是你知道,大人们有时候容易把疼爱变成溺爱,一不小心力用大了,脖子可就要折了..."
他话没讲完,便有一个人影冲向了温柔。
但这个身影,却不是鹰九,是荆棘!
荆棘连出三掌,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实在是太快,太直接!
温柔又是轻轻一笑,影似惊鸿,一瞬间已躲在三丈之外,轻松地避开了那三掌。
荆棘远处冷冷地看着他:“我这人最不屑于威胁别人的妻女,这不是男人所为。你若再如此,我一定和你拼命。”
温柔摇头苦笑:“哎,好人真难当,好心总被当成驴肝肺。罢了罢了,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鹰九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荆棘转向鹰九:“为何杀你师兄?”
鹰九忿忿道:“奸吾妻女,此仇必报!”
荆棘道:“好!我走!。”
鹰九睁大了眼睛:“走...你要走?”
“我和你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一些消息。””但是我们的赌的却是钱,所以你不说也无可厚非。”“我若拿了你的钱走,你一定没命。我不想要你的命,所以我走,钱留。”
鹰九的脸上充满了感激:“你...阁下为何要这样做?!”
荆棘道:“你是条汉子,而我不喜欢勉强汉子。”
语落,转身而去。
鹰九就在这一刻自惭形愧,内心极其复杂。
在荆棘面前,他就像一只渺小的蚂蚁。
他很嫉妒荆棘的右手,所以在半个时辰前还拼命地想将它斩下。
但是荆棘大度地宽恕了他,还给了他一条生路。
这个少年表面冰冷,迷茫,内心深处却有一个温暖而宽广的世界。鹰九内心阴暗的一角便被这个世界照亮了。
他能被照亮,是因为他的本性,还是善良的。只不过人在这个世上,很多时候自己的行为,想法由不得自己,他才会变得如此偏执,妒忌。
他的心里本来就有一条涓涓的河流,只是暂且被江湖的酷寒所冻结。
可是一旦有一缕阳光射入他的内心,那寒冰便会融化消逝,河水又活了起来。
何况除了宽恕,荆棘还给了他最渴望的尊重。
五年以来,人人都把他当作一只落荒而逃的老狗,苟延残喘,气息奄奄。
只有荆棘把他当作一条汉子,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有尊严,还真真正正地活着。
不管荆棘有没有把他当作朋友,他已经将荆棘当作自己的生死之交!
所以就在这一刻,鹰九忽然决定,他要为荆棘冒险。
不仅仅因为荆棘放了他一马,更是因为荆棘看得起他。
这就是宽容和尊重的力量。
有这股力量的人,一定是一个王者。
“且慢!”
荆棘转头,只见鹰九已浑身颤抖,他大声嘶吼:“就为了你这句话,要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你可有想说了的后果?”
鹰九啐了一口痰到地上:“人活着就是活得一个尊严,一个坦荡!像我这样偷偷摸摸地活着,又有什么乐趣?我有家又如何,终究是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叛徒!”
鹰九其实还有很多话未说出口,但是荆棘已经领会。
因为他们都是真真正正的江湖人。
江湖人,最重要的,就是这一股气。一个民族只要有这股气在,就不会灭亡。
鹰九接着道:“但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可以不必答应。”
“请讲。”
“在我告诉你我所知一切前,我想和你痛快地打一架。”
因为我告诉了你这些消息后,我一定会死。作为一个一生为武的江湖人,死前最好的礼物便是和高手痛快地打一架。
这些话他也没有说出口,但是荆棘也懂。
所以荆棘点头:“好,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