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惟有知情的人才知道,此案投入的警力和物力,是前所未有的。案发第二天,便组织了调查摸底组、重点对象和重要线索调查组、物证痕迹检验技术组以及资料组共一百余人的一个1?13专案侦破组。如此超大规模的专案侦破组,在地区和市公安机关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当时留给这个侦破组的破案线索,除了数十名目击者的证词外,留在现场的证据,便是那顶军绿色单帽和那只塑料底棉鞋。就为这一顶军绿色单帽和一只塑料底棉鞋,便先后调查了河北、山西、陕西、甘肃、河南、北京、天津等地的上百个企业和厂家……
整个地区的14000多辆摩托车,在3天内便进行了全部的清点和封查……
对32名目击者逐一访问,多次调查;对那一天在银行存取款的190多名顾客进行了排查;对所有的可疑线索一遍一遍地查证,筛选,落实……
依据32名目击者所作的嫌疑人模拟画像,一改再改,最后让所有的目击者都感到极为逼真时,在全国范围内发出了通缉令……
几种人为重点可疑对象:
1.本地在外地工作,尤其是可能在省城其他大城市工作的,有可能在两地相互勾结作案的可疑团伙分子。
2.民兵,复转军人或其他会使用枪械并容易或可能接触到枪械的可疑人员。
3.刑满释放、解除劳教和1?13期间请假回来的劳教人员。
4.有嫌疑的犯罪团伙中的骨干和成员,特别是有前科的那些可疑分子。
5.自由流动人口,尤其是无正当职业,并有作案可能和流动性较大的单位中的可疑分子。
6.城乡跳跃,有业不就,用钱心切,有流氓、盗窃、惯赌、走私贩私、投机倒把或有前科、有劣迹的可疑分子……在全地区60多万25至45岁之间的男子中,总共筛选出了这样的对象37800多人;又从这些人中摸底排队,逐人过滤核查,进一步筛选出16000余人;再在这些人中进一步摸底核实,又筛选出7800余人;再进一步筛选,过滤出600余人;直至最后全部否定排除……
这种大面积过滤似的筛选工作,延展到附近的几个城市,最后延展到了省城……
在发案后的头几年里,每年都会收到数百条线索,而每一个线索都会投入几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次的警力和无以估算的物力……
在这种大面积的搜索和查访工作中,连带着破获了上百起其它大案要案,惟有1?13杀人抢劫案依然没能破获,依然是一片空白……
1?13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人们的心头,老百姓一说起来就嚷就骂,骂得简直不堪入耳,把他们这些搞公安的比得猪狗不如。而他们这些搞公安的一想起来就憋气,就脸红,在领导们面前直不起腰,在老百姓面前抬不起头……
罗维民清清楚楚地记得,市公安局分管刑警的副局长,他的一个老上级,50几岁得了胰 腺癌,人们都说是1?13把他气成那样的。30年的老公安,破了一辈子案,得了一辈子奖,一辈子让上上下下刮目相看,没想到最后竟栽在了这个1?13上,职务被一降两级。
在所有的癌症里面,胰 腺癌大概是其中最痛苦的一种。老局长到了最晚期的那些日子里,一疼痛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可喉咙地大喊大叫:我不服!我不服呀!我死也不服呀……
老局长遗体告别的那一天,全地区的公安民警能来的几乎全都来了。几百名民警围在老局长的遗体旁,泪如雨下,哭声如雷!
那天围观的群众说了,还没见过这些个成天抓人逮人的凶汉们,一个个能哭成这样……
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虽然在那一年的夏天,由于劳改系统和公安机关分家,罗维民因家庭原因,关系被划到了劳改局古城监狱,脱离了公关机关,但这起案子,他并没有忘记。
这个叫王国炎的犯人的一番自供,一下子又把自己带回到了那些令人难忘的日日夜夜。问题是,这个叫王国炎的罪犯,眼下是不是真的疯了?
……即使他眼下真的已经成了一个疯子,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精神病患者,但他能讲出这些话来,便不能减弱他这些话的真实性。恰恰相反,说不定极可能他这些疯疯癫癫的话语,更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所说的这些事更具有一种真实性。因为像他这样的罪犯,只有当他成为一个疯子时,才有可能说出真话,道出真相。
但是,是不是所有的精神病患者所说的都可能是真话?
当然不一定,因为有的精神病患者,在他成为妄想狂时,说出来的全都是一种假象,一种妄想。
那么,这个王国炎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一种假象,一种妄想么?
决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妄想,绝不可能同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如此雷同。以至雷同到连一顶帽子、一条围巾都如此相似。
其实,对这个犯人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眼前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重要性和严峻性在于,他所说出来的这些,如果不是亲身参与,是描绘不出细枝末节来的……
必须对这个犯人严加看管,迅速进行详细的侦查和了解。
罗维民首先查看了一遍赵中和放在办公桌上的近期侦查工作笔录。
赵中和在日常工作上是个大大咧咧的工作人员,他的工作笔录似乎也和他平时的个性一样,写得龙蛇狂舞,行草如飞,好多字根本认不出来。罗维民像是在考证甲骨文一样研究了大半个晚上,才算看完了赵中和近两个月来的工作记录。让罗维民感到吃惊的是,其中竟有数十处是关于王国炎的。
5月24日:
下午两点在询问室提审王国炎。原因:喝酒,打人。
问:为什么喝酒?
答:心里不高兴。
问:酒哪儿来的?
答:程队长给的。
问:胡说,程队长怎么会给你酒?
答:我不知道,你问他去。
问:为什么不高兴?
答:老子整天坐牢,还他妈的能高兴了。
问:不高兴就打人?
答:老子高兴打,你管……
处理结果:禁闭反省12小时。
6月3日:
中午1时半在询问室提审王国炎。原因:喝酒,在宿舍大吵大闹。
问:又是你!为什么喝酒?
答:想喝。
问:谁给的酒?
答:单科长。
问:又是胡说八道!单科长怎么会给你酒?
答:爱信不信。
问:到底是什么人给你的酒?
答: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不信你问单科长去。
问:单科长什么时候给你的酒?
答:今天上午刚刚给的,给了就喝,老子什么时候存过酒。
问:什么酒?什么地方给的?给了多少?
答:茅台、汾酒、五粮液,老子什么时候喝过赖酒?是他给老子送来的,就在号子里。多少?多啦!那记得清吗……
处理结果:劳改操行评定减20分。
6月9日:
晚上12点半在询问室提审王国炎。原因:喝酒,在宿舍用牙刷戳捣其他犯人的眼睛。
问:谁给你的酒?
答:冯科长给的。
问:胡说!哪个冯科长给你的酒?
答:还有哪个冯科长,冯于奎。
问:一派胡言,每次不是这个给你酒,就是那个给你酒,你嘴里还有没有一句真话?老实交待,到底是谁给你的酒?
答:老子胡说还是他们胡说?要不是他们给老子酒,妈的这酒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敢是从老子的裤裆里长出来?
问:上次你说是单科长给你的酒,单科长说你是鬼话连篇……
答:他妈的他才是屁话连篇!老子敢说实话,妈的他敢说实话?他要是说了实话,人头狗面地他还能再在这儿当科长?吓死他!再给他一百个胆子看他敢不敢!妈了个x的,现在的人一个个的都他妈的神经病!老子说了实话,偏说是假话;老子说了假话,偏说是真话!拿假话当真,拿真话当假,都他妈的逼着老子整天说假话!什么世道……
处理结果:禁闭反省24小时。
罗维民有些发愣地瞅着这些询问笔录,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以赵中和的性格,他是不会在这样的询问笔录上随便开玩笑的。赵中和不会撒谎,更不会没事找事地在这上面虚构情节。
看来这些记录肯定都是真实的,至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实的。如果确实是真实的,可就令人不可思议了。
程队长,也就是五中队的中队长程贵华,他对五中队所有犯人劳动改造全权负责。
单科长,全名单昆,古城监狱狱侦科科长,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冯科长,全名冯于奎,古城监狱狱政科科长,是对监狱犯人进行思想教育工作的负责人。
这些人,可以说都是监狱里的主管干部,而他们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长期给一个犯人送酒喝?
为什么?
如果不是这样,这些话确实都只是些鬼话屁话胡话疯话,那么,正像王国炎说的那样,这些酒又都是从哪儿来的?
即使抛开这些酒不说,只从这个犯人的行为来看,刚刚减了刑期的一个犯人,怎么会有如此反常的表现?
罗维民努力清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默默地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的黑洞,虽然眼下还闹不清楚它的轮廓和网络,但他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引力和诱惑……
罗维民几乎一晚上没睡着,等第二天猛然醒来时,已经快早上8时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妻子和9岁的女儿早就离开了。
罗维民急急慌慌地穿好衣服,胡乱吃了两口妻子留在锅里的早饭,一看表已经8时40分了。这是妻子的习惯,只要他睡着了,只要没有非叫不可的急事,就绝不叫醒他。因为妻子总是感觉到他太需要休息了,他的觉太少了。几乎天天熬夜巡夜查案办案,能多睡会儿就让他多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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