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挠出他那本地图读物:“看,没打叉的地方,都可以去。你看,东边是......”他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仿佛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仿佛我所做过的所有错失,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这让我对他只干偷窃,而不干悬赏的杀人之事产生了怀疑。
我眼神瞟了一下魔方小鬼的角落方向,问:“那他呢?”
“他还太嫩了,只能捡捡东西。”
捡东西...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冒犯。
——“你不会出卖我吧?”
“你想多了。100万,我才看不起呢。如果我要出卖你,还会跟你啰嗦个大半天?答应吧——跟我走!我们至少能挣上个一千万。到时候再带你去染个发,化个妆,就谁也认不出来了。”
他给我的印象完全变了!我开始变得犹犹豫豫,不与他直视,半天不吱声。
狐狸好像懂了什么:“行,不勉强......就当交个朋友吧。”
能感觉到他的语气里隐着一股淡淡的失望。像一只抱有执念的巨蛇,一跃而下,深潜大海,却不带任何水花。
到这,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及还能再说什么了。心想,让他失望算什么呢?我已经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我这轻易信任别人,并且也让别人轻易接近自己的毛病,可能一辈子都改不掉吧。
每次在轻易相信过后,又发现这人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这究竟算是别人背叛了我,还是我自己太过轻率了呢。
我默不作声。在心头遗憾。遗憾这云彻底把桥梁的排水口给挡住了,原本的那注光暗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泪痕,也开始变干。难道就连我的泪腺也累了?我在想,如果它有独立的智慧,这时候它会愿意无声地痛骂着我吗——说,它不想干了,不想再为这愚蠢的恶魔产出专属人类配方的盐水了?
一瞬——口袋里发出一道紫光,又迅速消逝——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应该仍在运行着——很快,我恢复了意识......情绪平稳。我知道,这情况我熟,我肯定又被匕首来了一发镇定剂,就像在澡堂的时候那样。
但这样真的好吗......似乎有些远方的事物,正离我而去......而我的内心,却毫无波动——此刻的我一定看上去木讷至极,比起一根千疮百孔、摆在苍狼跟前的牛骨棒,更要伤痕累累,且无动于衷。
并且难以理解......诶——对了,我刚才为什么想哭?奇怪,那种事什么好哭的?
狐狸看着我的眼睛,用手晃了两下:“想什么呢。”
“没什么。”
“难道你这是连朋友也不愿意和我做了吗?”
朋友......
朋友。
我真要因为一个人说了几句真话,伤到了我,就选择去厌恶他么?恢复理智后的我,认为不能这样。
“我大概,应该也许可能...从昨晚开始就有把你当做朋友了吧。”
“那就好。”他又指着那头——有一群人围在挂满字画的桥梁结构底下,不知道在干什么——““走,去看看?不哭了吧。”
我揪起衣袖,擦拭两边的泪痕:“谁哭了啊。”
“你啊...”
他走向人堆。我收拾好东西,跟了过去。
原来,老张有个很破旧的收音机。
“老张终于修好了。”有人说。
老古董发出声音:
“近日发生的特大暴雨事件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此次降水是由于异常的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直插中原大地,在台风“愁晴”和“花火”的推波助澜下,大量水汽因山脉阻挡抬升,被“滞留”在各区境内。其中,东城单日降水量最大高达552.5毫米,灾害评估等级达到了惊人的“史前一遇”......”
桥底群众:
“瞧,人家那下暴雨,我们这一滴水没有。”
“这天越来越热了。”
“是啊,汗蒸。要不是桥底下凉快些,我才不来这里呢。”
......
“你们那下暴雨了......”我看向狐狸。
狐狸:“哇,要真像文件里说的那样,全是酸雨,那里应该是血雨腥风的景象?”
“你确定家里人还好吗?”我知道作为朋友的客套话必须得这么说。
狐狸:“放心,他们好得很。”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老古董收音机播放下一条新闻:
“大城招收,原政策每日入城原则上限制500人,现临时开放至3000人,前提是,必须参与劳务工作,签订......”
桥底群众人多口杂,众说纷纭,讲个不停:
“要在桥底熬到什么时候啊。”
“不如我们都去大城吧。”
“别去,听说很多人死在路上了。”
“我也听说,大城不待见我们这些贱民啊。”
“我朋友去了,现在一点回音也没有,估计大城那也是生不如死。”
“爸爸快看,蚂蚁在搬家。”“嘘,先别说话。”
......
那对被嫌弃的母子也走过来了——大家立马离他们远远的,保持一米,两米,三米的距离。几乎要散了。只有老张、我、狐狸还有一个大哥不怕,站在原地。
“他烧退了!也不咳了!不是什么肺痨!大家可以不用这样跟我们保持距离了!”阿姨喉咙嘶哑却发出铿锵的声明。
听后,那些人陆陆续续,又站了回来。
我跟阿姨说:“没事就好!”
阿姨笑着回应:“他爸拿到抗生素,烧很快就退了。谢谢你啊小伙,你人真好。”
别谢我,我明明什么也没干。
喔原来旁边站着的这个大叔,是他爸啊...说实话,我还以为他会在取药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收音机没声了,好像又坏了。“老张,你这手艺行不行啊,要不要把老孙请回来啊?”
“老孙是谁?”我问狐狸。
“前两天刚走。以前开五金铺的,会修很多东西。”
“那走之前干嘛不修好收音机再走?”
“你问倒我了。”
“你觉得应该劝他们吗?去大城?大城明明挺好的。”
“什么,你知道大城什么情况吗?”一旁的叔叔问我。
“你去过大城吗?怎么去的,严吗?”现在问我话的,身上还穿着校服,是市二中的。
人群中又有个大人冲着我走过:“你知道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个阿姨出来拦住:“你们听他说,他是好人。”阿姨在帮我说好话。
“好人说的话就一定是真话?可别害人哦。”
“你就是昨晚弹吉他那个吧。”张叔说。
我站出来,踩上石墩,大声地说——
“大家听我说,我去过大城。要想在末日来之前活命,就去大城吧!县里真的不宜久留!现在进大城容易,像刚电台里也有说,他们缺劳动力了,到处都在招人,包吃包住。现在进去也比前两天进去要容易得多!机不可失啊!”
大城的画面在我脑中频闪:“那里有好的医疗,有好的教育,有好的治安,还有好的工作机会!一点也不像你们一些人说的那样可怕!不管怎样,去大城至少能活命啊!”
几十号人叽叽喳喳,几乎桥底下全数的人都集结过来了:
“是啊,留下来只能等死啊。”
“想当年建长城,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200公里啊,怎么去?”
“路都堵住了。”
“别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什么保障,都是骗人的。”
“凭什么相信你?”
“红云到处都是,去哪不是一个死?”
......
狐狸帮我补充道:“大城已经发射了吸收云层的导弹,那边红云很薄。而且听说第二发也准备发射了,大城上空的红云很有可能会被解决掉。”
“如果按照你说的,大城上面的红云被导弹解决了,那其他地方的云应该也可以吧。消灭它们可能是时间问题?那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大城?而且红云遍布就一定代表着不好么,你又知道什么?”
死杠精......我下去,凑到狐狸耳边说:“我们尽力就好,劝不动的我也不想管他。”
“你是对的。”狐狸说。
我刚下来,就有个人站上来:“总之大家讨论一下吧!愿意去的站过来这边!不去的不要在这瞎叨叨!”
我跟狐狸站在“愿意去”和“不愿意”去的区域之间,不想影响他们的抉择。这时,我用余光甩了一眼桥洞——发现有个黑红蓝集合的影子。
——仔细一瞧,是外面突然停了一辆警车——很快,有两个警察下了车门。
一个妇人冲向前缠向警察:“警察,警察,我家的小孩丢了,能帮我找找吗?警察......”
我害怕查到我,赶紧拿起背包——狐狸立马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意思是——他知道我想离开,但不想跟他走——很快,狐狸移步走在我前面?这我就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紧接着,他穿上外套,背上迷彩背包,将那本画满人像的速写簿一拍我胸口——他立即跑去了另一个方向。
我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听见一声口哨声,他被警察喊停——不,他没停下——警察追了过去——他是在帮我吸引注意!——我立即反方向跑了起来——反向狂奔的途中,还听见魔方男孩大喊:“骜哥!骜哥!!”追了出去。
不好——另一个警察看到这边又跑一个,他们分头行动,有个专门掉头来抓我——我沿河边狂奔——碰见一辆电动车!?
——是上次钓鱼那个人!——立即往岸看去,这次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橙色衣服的中年妇女?——乍一看,他们一人一竿,在钓鱼。
——他听见激烈的脚步声,看过来——见是我、见后面有警察——立马向我投掷了一串钥匙(是的,是一串)
——“开走吧!”
我回喊——“我怎么还你!”
“以后再说吧——”大哥一脸激切。他身边那女的见此情形,表情疑惑又紧张。
我骑上他的电动车,扭动钥匙,回握最高时速。逃出生天。
......
这车没多少电了,加上会发出一种引擎声,我想还是不要了。
我把车停到到了采恩街的海鲜市场,一是顺路,二是偏僻,三是想起他好像和我说过...他叫李洪什么来着?忘了。总之记得他说过他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来着。今天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是他老婆吧。追回来了啊,真好。
车放好后,我翻开狐狸拍给我的那本速写薄,首页底下有个名字:“林骜”,桀骜的骜——这是他的名字么。
我重新翻看着最后一页,看到自己的简笔画。回想起与他共同度过的短暂时光,还有最后他对我义气相助的情形。总觉得不仅欠他一句感谢这么简单,隐约还欠着点别的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郁郁寡欢的滋味又涌上心头。还没看完,我把本子合上。
或许有些人,注定第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见面吧。这跟走在斑马线上,与众人擦肩而过有什么不同吗。除了时长,没有不同。
好了,我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自首的念头一闪而过——这懦弱的念头闪过后就被我扔去纸篓。
林骜乐观的发言,让我重新审思:关于这世界,到底真的“末日”了没有?
当然,林骜说得是有理,但也只不过是向我发表了他自己的观点罢了。对啊,林骜又不是神,我听他的干嘛呢?我又不一定就是错的。
我怎么还哭了?
——我的天,这一定是我人生十年内出现过的最丢人事件没有之一。
果然,人一情绪上头就容易变蠢。冷静之后想想,神才是造了这把匕首的那个角色,而这把匕首是属于我的,固然神也离我最近才对。所以,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就这样一直保佑我能苟下去吧!
走在采恩街上,胡想一通。
附近都没怎么来过,很陌生,而且白天的街道一眼看去就看光了,总觉得不安全。万一警察查到这里,我就无了。
不过感觉他们警力很有限,这是错觉么?直升飞机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还是小心为妙。我上到海鲜市场的二层商铺里头,找到了一张旧沙发,打算在这待到天黑再作打算。
摁了一下风扇开关,还是没电,有点闷热,问题不大。
在沙发上蜷着身子,闭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