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随即伸出食指，微一运劲，迅疾点了柳姐儿前胸后背几处穴位，暂时封闭了她的呼吸。紧接着，他自己也屏住呼吸，将柳姐儿夹于腋下，往轮船底下潜去。
嘉陵江水清澈透亮，在水下能见度极佳，楚雄目力所及，那些原本活生生的乘客，一一变成浮在水面上的尸体，少数几个还在挣扎抽搐，一息尚存，却立刻又被无数的子弹洞穿了头、胸、腹，残余的一点儿生机也随着血水，流泄殆尽。子弹拖曳出一串串水箭射向河底，把死者的灵魂也钉在了河底！
船底的另一边，也有两个潜水的人影，随着水波晃荡，影影绰绰，好像是灰衫汉子和胆大的小偷。
射进河里的子弹渐渐稀疏了，楚雄准备就在这船底潜避着，随船往下游漂一段。不料，船底竟缓慢而沉重地压了下来，想必受损的船舱已大量进水。如果继续潜藏于船底肯定会被越沉越快的船压住，直至幽深的河底，沉船的压力加上水压，其凶险可想而知。若是自己一人倒还罢了，多闭一会儿气倒也无妨。可身边这女人被封闭了呼吸，处于休克状态，时间拖久了会没命的，若将她也带往深处，恐怕就是水压也能要了她的命。这女人也挺可怜，不能让她死在我手上……
两个人的命运，从楚雄决意要保护她开始，便紧紧地系在了一起，只是此时此刻，他自己却不可能意料得到……
就在楚雄思忖犹豫的一会儿功夫，船体又下压了许多，情势已刻不容缓。他不敢怠慢，裹挟着柳姐儿顺着水流往下游潜去。
这实乃冒险之举，在他们身旁仍有零星的子弹射进河里，楚雄只得一手挟着柳姐儿，一手紧握短刀，随时准备格挡子弹，只用双脚蹬水而进。说实话，对于能否格挡得了子弹，他并无把握，在这水底下，子弹突然射下来，毫无先兆，不像在陆地上可以从枪口对准的方位事先判断……
水面上再无活人，“小三峡”号也终于沉了，只余大片大片的血红和无数的浮尸，为刚刚那场屠杀作着触目惊心的注脚。两岸的杀手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弹壳也没留下一枚，事实上，连枪都全部扔进了河里，只有密密麻麻的脚印从河岸延伸至密林深处。
楚雄和柳姐儿一直漂到“莲花石”才停下，这河中间紧挨在一起的三块花样礁石倒很适合休憩，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回来、一直静静地等候似的。
楚雄将柳姐儿平放在较平坦的一块礁石上，好一番推宫过血，解开了先前封闭的穴位，随着一股温热的内家真气从他手掌注入她的身体，并游走于全身经脉，终于使她呼吸顺畅渐渐苏醒过来。
“我死了吗？”柳姐儿平躺在清凉的礁石上，缓缓睁开那双明媚的眼睛，正看到楚雄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半身，蹲在旁边俯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庞经过河水浸泡冲刷，那些浓妆艳彩尽去，显出了清丽无暇的本来面貌。
“你恐怕还未满20岁吧，怎么就想到了死呢？”楚雄细细地端祥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庞，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波流转，显出一种天生的妩媚和热情，两弯柳叶眉却像水墨远山一般恬静淡然，使得眉宇间透出一种处子才会有的娴静之美。略微上翘的小巧琼鼻，被几粒粉红的雀斑修饰得俏皮可爱。好一个寄身风尘却纤毫不染的奇女子，真不知她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我没死吗……嗯，我就晓得，看到你，我就晓得我没死，”柳姐儿双手撑地努力地坐了起来，有些激动地眨着眼睛，“因为你不会让我死，对不对？楚大哥，我以后就叫你楚大哥好不好？
“我差点就让你死了，很险，”楚雄有点受不住柳姐儿澄澈热情的眸子闪烁的探寻目光，于是侧过头躲避，“你叫啥子名字，柳姐儿应该只是你的艺名噻？”
“我叫柳如水，楚大哥可要记好哦，”她说着把身子住楚雄靠近了些，柔声细语道：“这世上的男子唯有楚大哥一人知晓我的名儿，因为我的父母早已过世了……”
真受不了！楚雄往旁边挪了挪，“你才多大，就这么……”
“就怎么？就这么会勾引男人是么？”柳如水小巧的鼻子微皱，樱桃般的小嘴轻启，幽幽地道：“也不怕说与你听，我虽然才十七岁，但十二岁就寄身醉红楼，啥样的男人没见过，却从没动过半点心思，可你……你又躲啥，是怕我么，刚才不是一直盯着人家看么，现在怎么不看了……”说到最后竟嘤嘤抽泣起来。
楚雄一时手足无措，这根本就是个小丫头嘛，之前竟没看出来，“喂，别哭了，再哭就没人愿意看了。”
“哪个稀罕人看……啊，这么说侈是愿意看啰！那我就听楚大哥的，不哭了。”柳如水变脸的功夫倒有些火候，立刻破涕为笑。她柔美的脸此刻恰似一朵带雨的梨花，眼中还蓄着一潭秋水，委实惹人怜爱，“那楚大哥你说，我好看么？”
“呃，好看、好看。”楚雄有种难以招架的无力感。
“既然好看，你还躲，是嫌弃人家么？我可从来没卖过身，”柳如水颇有几分傲气地抬了抬玲珑圆润的下巴，“我就凭弹筝、唱曲儿、唱戏，就赚足了大洋，那些财主、阔少爷，一个个只能干瞪眼，连手都没让他们碰过，就你，真正占足了便宜，偏偏还躲来躲去，杀人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胆小，咦？你还躲……”
楚雄感到自己正被眼前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调戏着。再往后挪就要掉河里了，眼见柳如水浑身湿漉漉的，薄薄的旗袍紧贴着充满青春气息的玲珑玉体，是那般地惹人遐想，偏还媚眼如丝地瞅着你，步步逼近，口中更是梦呓般嘤嘤咛咛：“你怕个啥，啊？怕人家吃了你么……”
面对此情此景，是个男人恐怕都无法抵挡，更别说像楚雄这般男人中的男人了。他避无可避，忍无可忍了！老子还怕了你个小丫头？一念至此，他刹住退势，猛然张开双臂，迎着柳如水，如守株待兔一般将她拥入怀中，喝道：“小丫头，老子面对枪林弹雨也视若等闲，岂会怕了你！”
“嘻嘻，我就晓得楚大哥不怕我。”柳如水乘势埋首于楚雄宽厚温热的胸膛，一脸得意地吃吃笑着，“坏人，明明早就想抱人家了，偏还欲擒故纵。”
楚雄一愣，心知着了小丫头的道，但怀抱这湿润柔软的香躯，却深感舒畅，只觉一股热流从后背涌入脑际，脑中在这刹那成了空白，双臂情不自禁地搂得更紧了。
柳如水摩挲着楚雄结实的胸肌，如梦呓般轻声细语：“自从我们被天意安排在船上挨着坐开始，我就晓得我是属于你的了，到你杀日本鬼子，又救我命，我就把心完全给了你，就算你对我都不曾正眼瞧上一瞧，我也心甘情愿，就算今日我被淹死了，我也觉得值了，因为是死在你的怀里。老天真是可怜我，晓得我从小无父无母孤零零一个人，就派了你来保护我，还让我活转来，你说，楚大哥，这是不是天意，就像戏里说的那样？”
楚雄无言。柳如水的这番深情表白直让他酥软到骨头里去了，哪还说得出什么话来。心中生起无限疼爱和怜惜，他紧紧地环抱着她。
柳如水一双纤纤玉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柔声问道：“楚大哥，你喜欢我么？会娶我么？”她的直来直去的江湖儿女作派，甚合楚雄的性子。
“喜欢。但是丫头，我必须告诉你，我有妻子，还有个女儿。”楚雄认真地道。
柳如水听到楚雄说出“喜欢”二字，早已激动得心潮起伏，感觉自己正被幸福包围着。至于后面的话，她已毫不在乎了，“那很好呀，我可以做你的妾，只要能跟着楚大哥，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保证乖乖的，听你的话，听姐姐的话，这样你就可以娶我了噻？”
要是别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楚雄定会认为对方有所图谋，但柳如水说这番话时，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至真至诚至性，“那好，眼下我有事要办，等我办完了就娶你。”楚雄原本是想说些柔情蜜意的话，但不知怎么一张口却成了这种不冷不热、毫无情调的话了。
但即使是这样的话，听在柳如水耳中也如最深情最露骨最热辣的情话那般动听，那种没有感情色彩的语气也成了英雄特有的冷酷，让她为之着迷：“好呀，那我们现在就走嘛，夫君你抓紧时间去办事，然后就娶我。”柳如水像欢快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里的话毫无遮拦地如珠玉般抖落，她拉着楚雄的手，抬脚就走，却突然一个急刹车，“呀，我们怎么上岸呢？我可不想再被你拉下水了。”
楚雄听得暗自好笑，什么“上岸”、“拉下水”，简直就如童言一般无忌，一派天真烂漫，真不知她是如何游刃于风月之地的，“不会再下水了，我带着你这丫头也能踏波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