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落叶,孤雁。
长白山峰巅之上,烟霞散彩,一位俊美少年临风玉立,发出一声低叹。
蓦地,一声虎啸,如山石裂炸,响遏日月。但见那少年,微一俯首,身子如烟乍起,转瞬不见了。
一老者端坐在巨石之上,长眉白发,银须过膝,一待少年飘落拜过,他闭目长叹:
“缘无长在,人无绵寿。苦儿,这虎可够百只了吗?”
被称作苦儿的少年,脸上顿现喜色,他朗声道:
“师父,徒儿总算凑足数了。”
“你高兴了?”
“徒儿不辱师命,自是小幸。”
“……然否?然否?”
老者睁开双目,茫视天空。
雁阵哀鸣,黄叶纷乱。
少年不解其意,面现痴迷,呆呆站立。
老者忽敛凄容,目光如电。良久,他吸口长气,缓缓道:
“苦儿,可晓得为师的用意吗?”
少年不假思索,答道:
“徒儿神技小成,自是明证。”
老者捻须道:
“世事如棋,运筹无尽;天外法内,莫名者多矣。”
“徒儿无知,还请师父教诲。”
老者微微一笑。
“十七年了,教诲的还不够吗?为师已尽所能了。”
一阵秋风吹来,空中旋过一片树叶。风儿急旋,那叶片涡升而上。
老者微一侧目,少年扬手直飞,身形百转,旋即落下,手里捻着那片树叶。
老者佛手微抬,少年手中的叶儿,竟如脱手之兔而去。少年一怔,已见老者捻叶凝视,连声哀叹。
少年正觉惊奇,又听老者言道:
“八荒九洲无象剑!”
少年自不答话,十指忽张,十道无形剑气,如电射出,眼见得前面崖石,穿出十个黑洞。
老者漠然视之,又道:
“七彩纷呈!”
霎时,眼前有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层层迭出,一道彩虹从天而降,将人与山崖罩在其中。
“夺云步!”
“鬼魂手!”
“神魄散!”
老者连连道出,眼见那少年平步登云,半空中,有千只佛手凌光缭乱,身下有沙石飞卷。老者面有一喜,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目精光闪烁……
少年停下身来,老者举目长空,浑若一座雕像。
“苦儿。”
忽然,老者声音颤抖,凄然道:
“你可知道,今你小幸之日,竟是我们分手之时吗?”
少年浑身一震,跪倒在地,忙叫:
“师父,可是徒儿不孝吗?”
“傻孩子,为师会良莠不分吗?快起来吧。”
“徒儿知错了。”
“错?错在哪里?”
“天道忌盈,人事惧满;月盈则亏,骄者必败,徒儿一定痛改前非。”
老人听此,一阵苦笑。他从石上站起,扶起少年,重声道:
“非即为是,是即为非;人间是非,由己论,由己做,由人评,由后定,焉能他言即信?”
说话间,老者竟一下象老了十岁。
天边霞色尽褪,仅存的淡淡余痕,转瞬也消失了。
“苦儿,我们回去吧。”
老者身形略转,一道闪电掠过,人已不见。少年一愣,急急追去。
一株参天的古柏,摩天蔽日。古柏之中,师徒两人对坐,老者娓娓道来:
“……你本是东王杨秀清之子。天京之变,你家惨遭杀戮,唯你而存,你道何故?”
少年如雷轰顶,怔住不语。
“敢情是天王一念之慈,这才留了你杨家血脉。今日你神功已成,可以下山了。记住,你是东王的后代,必须担起反清的大任!”
少年泪落如雨,气哽声吞。
“师父,你自然可以赶我走,打我走,何必骗徒儿呢?”
“为师能收养你,自不会骗你。”
老者从怀里摸出一尺黄绢,用手一抖,少年见黄绢上有几个小字:赦东王幼子显。
少年抓过黄绢,泣不成声。
“苦儿,我们缘分已尽,你走吧!”
少年摇头。
“师父,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老者望着少年。
“你恨天王吗?”
少年一咬牙。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好!”
老者精神一抖。
“那你……杀了我吧!”
“师父!”
老者又从怀里摸出一颗大印,硕大的金印,寒光隐显,冷雾环绕。
少年更觉惊诧,目光惑然,周身颤栗。
“想不到吧?我就是杀你父亲的天王——洪秀全!”
少年听此,脸色骤变。
“不,你不是……”
“苦儿,你这样对待你的杀父仇人,就是不孝!”
“你骗我的!”
“杀了我吧。”
“师父…”
“什么也别说了,苦儿。想我太平天国,何等辉煌?今却落败如此,我早就无颜于世了。唯我死后,有你承继天国大业,我就无怨无憾了!”
少年摇头不止,他忽腾空远走,嚎啸不绝……
官道上扬起漫天黄尘。
马蹄声乱,铃声脆耳。一辆四马轿车,裹在尘雾之中,奔行疾速。
赶车的是一个中年的汉子,光着臂膀,盘坐在车沿上。他手里空空,只是忽而挥动蒲叶般的大手,略在空中环绕,那马儿竟象挨了鞭子一样,奋蹄前行。
车子突然停下。轿内有一娇声探问:
“老四,为何停轿?”
车老板毕恭毕敬回道:
“小姐,道上有个人。”
“有人?”
莺声过后,轿帘微微掀动,随即放下,轿中人说了一声:
“带回去吧。”
车老板如闻圣旨,他一声不吭,双手虚空一抓,路上那人便如飞来之蝶,投落在他的手上。
车子又放足狂奔。
约有一个时辰,车子来到一座高大的门楼前,汉子将车缓缓停下。
黑色大门一阵呀呀山响,向两面大开。里面走出一黑袍长者,他脸色阴暗,见了四马轿车,皱眉顿开。他把大手一挥,那车子竟向门里直贯。
车子在阔大的庄园里,左行右拐,最后在一座低矮的土屋前停了下来。被称为老四的汉子忙跳下车,掀起轿帘:
“小姐,到了。”
车上走下来的小姐,一身素白,杏目圆脸,瘦肩长身。一位浑身红装,面如粉玉的姑娘,紧随其后。小姐回头看了一眼车子,老四略一点头,马上赶车而去。
黑袍长者对小姐十分恭敬,他弯腰带路,进了土屋,又入暗道。暗道弯弯曲曲,高烛耀如白昼,两边站立着的数名壮汉,俱向小姐施礼。
眼前是座大厅,高烛如臂,金壁辉煌。一年青女子,头戴红花,身披黄缎,端坐在大厅中央的木椅上。
白衣小姐和红衣姑娘,显然十分敬畏此人,她们趋步前行,俯身低首,齐声道:
“白无音、洪灵惠参见香主!”
黄衣女子微微欠身,略一摆手:
“两位妹子,事成了?”
白无音轻声回道:
“香主远见,若是晚了一步,恐怕就不成了。”
红衣姑娘亦道:
“托香主的福,成了。”
黄衣女子站了起来,微展双眉:
“很好。”
她秀目大张,顾盼流连,又道:
“辛苦你们了,歇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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