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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怎么办,爬呗”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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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着山岩上垂下的藤蔓,我与二冰向山上爬去,我逐渐发现越是细小,或越高级的生命,越容易穿过,一只生着山羊胡须的碧绿色野兔若无其事地从我胃里跳过,同样碧绿的树叶却引来阵阵刺痛,山石则是完全不可通过。二冰建议我像上次常羲开车一般直撞过去,多撞几次,习惯了就好了。我捣他一拳,没做理会。他又细细问了我昨夜情况,默默地爬了一会儿山,忽然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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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芬里尔是怎么交代你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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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摒弃杂念,不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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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天行在沙漠中,先是由于自己小小的成就而得意忘形,喜不自胜,然后遇到几只破蚯蚓,又被吓破了胆,一身的七情六欲,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无法走出沙海之后你晕了过去,丧失意识,眼前一片漆黑,大脑一片空白,才脱离沙漠,来到血河边不是你第一次变成萨摩耶时,也是晕在地上,人事不省。说不定恰恰是不省人事,才能变回狗大爷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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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平日里看着咋咋呼呼,没想到正经起来却总是能提出一些真知灼见。我听了他的话,越想越觉得,可能就是这么回事,便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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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上次常羲开车还是今天与我同行,你倒都是一路没事人一般,走得比说得还轻巧,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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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着去天堂看看呗”二冰一脸轻松地答道,“第一次是没去过,好奇,现在去过了,觉得确实不错,流连忘返。”他用胳膊肘子捅捅我肋骨,“等你重新当上狗大爷,记得也给哥们儿在天庭谋个职位,哥们儿这地上的公务员是真做得腻了,也去天上做两天玩玩,吃吃天堂主义大锅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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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望去,山脚下看着不高一座山峰,攀了这么久,就跟没动地方似的,山下看着多高,现在看着还多高。也许真如二冰所说,是我六根不净,心中不够空澄,才无法将这天路顺顺当当地走下去,当年我那人魂,被阿努比斯一坛子砸出体外,不也分分钟就掉到人间了吗如此想着,停下脚步,拉着二冰在身旁一块巨岩上坐下,又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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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心无杂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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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摸着下巴颏沉吟半晌,才答道:“这恐怕我就说不出来了,我呐,就是天生的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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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掌按压身下岩石,仍是坚硬似铁,不由得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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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是这样。”二冰啪一声拍掌,十个手指头全都指着我道:“痴、怨、嗔、贪,小情绪太多,贵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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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这几天来的心境,打事发之后,我食难下咽,寝难祥宁,对身边一切不管不顾,只是一心想要找到老爷子,是痴吗几千年前我盘瓠人身寿数已尽,刚刚回到仞利天便又寻了其他所在再入人间,对常羲并无几分留恋,在之后的几千年中甚至都不曾想起过她,如今看到芬里尔对常羲一手搭建,窃窃私语,竟会心生妒忌,是怨吗听到阿努比斯为了区区一个帝位对我所作所为,不免对一母所出,曾并肩战斗,共同治理世界的手足同胞生出许多恨意,是嗔吗始终觉得统御须弥山,三十三天天帝帝位非我莫属,往往站在天宫庭院之中看向头顶大光明,渴望上古诸神发下命令,指派我接替父亲位置,是贪吗所有这些想法与情绪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团正自吸水,不断膨胀地海绵堵在胸口,让我再一次感到自己几欲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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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必须保持清醒。要是连通过影子都做不到,我又凭什么闯入三十三天,夺回帝位”边这样想着,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一呼一吸之间,紧紧盯住自己胸口,起很好,伏很好,起伏起伏。随着心绪平稳,胸口烦恶渐去,只觉得手下岩石也慢慢变得柔软如绵,我用手向下一探,仿佛伸入一弘深潭,再向下探去,便什么也再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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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穿过去了。”我对二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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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咧嘴嘿嘿一乐,大手在我肩上拍了两拍:“那咱们就继续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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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持平静,与二冰一齐走入面前山峰,有如两颗水银珠融进一滩水银一般畅通无阻。走了几步,眼前微微一亮,已来到一片夜色下的浅灰沙滩。再回头看,刚刚穿过的山峰已然不见了。.
空中月亮又变作一个,浅灰色,显得月光很沉重,低低压在海面,海水翻滚奔涌,扭动、升降,草绿色、翡翠色、墨绿色等色彩在海面变幻不定,天空中时不时出现树根、生着婴儿般胖乎乎四个脚的蠕虫和大块大块粗粝的巨岩。潮水扑在灰色沙滩上,死死裹住不放,直到被新一层巨浪覆盖,海岸线就这样以猛虎之势向我与二冰袭来,转眼就将我二人纳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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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迎面而来的潮头一惊,我条件反射地闭起眼睛,而那海水并不似看起来般厚重,只是如一股暖风吹在身上,紧接着听到身后搅水声咕叽作响,我扭头睁眼一看,身后已生出一条蓬毛白尾,径自摆动。海中视野不算良好,原本已是墨绿的海水离了月光,颜色浓重,几近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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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团荧绿光芒向我俩聚拢过来,游近之后,我发现那是几只圆滚滚的生物,又像被激怒时的气鼓鱼,又像是两只水母被扣在了一起,皮肤完全透明,体内半透明的内脏正发着幽光,在我与二冰头顶旋转游弋,我借灯鱼光亮看看脚下,沙滩不知何时已变成一道向下阶梯,乳白底色,深浅不一的绿色条纹,如大理石一般。我和二冰相互望一眼,拾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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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胸口起伏,呼吸无恙,便将始终憋着的一口气吐出,试着用鼻子吸气,并未如同想象中一般有海水涌入,只与平日无异。我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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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来到石阶尽头,绿纹云石展开成一条大路,道旁高大珊瑚成列,珊瑚上端枝桠均挂着几只鸟笼,每个笼中都关有两条灯鱼,相互追逐游嬉,照得一片翠色海水波光粼粼,摇曳生姿。道路尽头一座宫殿,玳瑁为粱,鲂鳞作瓦,四壁晶明,鉴影炫目。二冰激动得手舞足蹈:“这莫非是他娘的东海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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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路向宫殿走去,一头大鲸从头顶无声滑过,我抬头看到那大鲸雪白肚皮,正因终于发现了熟悉的人间生物而满心欢喜,那大鲸却向下一沉,由腹部裂开一张大口,对我们虎啸一声,震耳欲聋。我急忙拉了二冰发足便奔,闯入宫殿大门去,刚将大门合上,就被一群直立身体,两侧生着八只蟹钳的獒虾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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獒虾手中虽无兵器,蟹钳却每个都生着锯齿,张合间蹡蹡作响,看起来不像什么好惹的主,我与二冰两个只得任由双手被他们在身后绑了,串成一串,拉拽到一间空阔大殿之中。殿两侧立着几排虾兵蟹将,头顶鸟笼大了许多,照明的灯鱼也由之前的一拳大小变成轮胎尺寸,再加之大殿四面墙壁半腰有一圈凹槽,槽中每隔一米左右便立着一个人鱼,两手各托一个蟹壳,向上大大张开,里边是大小不一的明珠,流光溢彩,照的整个大殿灯火通明,有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