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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没再说什么,跨过仍在嚎哭的怪脸,径自沿来路回去,我跟在他身后爬出地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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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地洞,正看到一条大蜈蚣从头顶游过,我想起之前曾看到猿脚腹眼蜈蚣捕食甲虫,忙将二冰一把按在地上,那蜈蚣体节下眼睛转了几转,没发现我们,缓缓游开了。二冰被我这么一按,吃了一嘴草灰,呸呸直吐。我示意他跟在蜈蚣后面,那蜈蚣似乎是以火甲虫为食,怪脸说附近已不见火甲虫的踪迹,兴许跟着蜈蚣能找到一些。二冰听我说过蜈蚣之事,会意地伸出右手,做一个ok手势,两人在草叶掩护下追在猿脚蜈蚣身后,走了一阵,身边草叶变得晶莹剔透起来,我折下一根,发现草茎中有液体,散发出一阵清香,便与二冰边走边拽,吸着喝了个饱。又折下一些攥成一团举过头顶用力挤压,从头到脚浇了一遍,进入草原以来的酷热终于缓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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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草叶汁水一激,之前在脑中模糊不定的记忆忽然有了轮廓。这片草原名叫不容野,取水火不容之意。地底有烈火熊熊燃烧,地面生长的蓝草则是须弥山中水源,世间所有的水火都来自这一片原野。那火甲虫是不融野、乃至须弥山之中最古老的生物,平日里钻在地下,以火为食,口渴时便到地面上来折草取水。我连忙向二冰讲了,正说话间,远处腹眼蜈蚣忽然多臂齐动,几十只毛绒绒的粉色手臂上下翻飞,似乎发现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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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二冰连忙奔过去,果然在草中看到不少火甲虫,正用颚片切开草叶取水。甲虫见到腹眼蜈蚣,纷纷钻入地下,逃得慢的,便被那蜈蚣用手臂捞起,送入腹节中去。二冰十分高兴,嘿嘿坏笑着伸手去捉那甲虫,没想到被虫甲烫了指尖,手一缩,手中甲虫掉落地上,钻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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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还挺倔强。”二冰怒道。双手指尖捏住耳垂,清凉片刻,正欲伸手去抓另外一只,忽然从猿脚蜈蚣处传来一阵金甲摩擦之声,尖锐刺耳,震得人毛发倒竖,心中说不出的烦恶,几欲作呕。我与二冰连忙用手将耳朵死死捂住,向蜈蚣望去。只见那蜈蚣半个身子竖起,仿佛全身充血一般,体色渐浓,由粉红变成一种耀眼的艳粉色,正自在半空中摇摆身体,做恐吓状,蜈蚣对面是一只巨型火甲虫,比那蜈蚣也要大出两倍,一身甲壳火光流溢,仿佛有熔岩在下面流淌,甲背上热空气向上蒸腾,将天地也扭曲变形,足下所踩之处蓝草无不尽数化为蒸汽,使那甲虫周身云雾缭绕,竟有几分仙气,二冰不由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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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火甲虫祖宗啊。”他自言自语道,“他妈的,老子的兵器,舍你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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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立脚处旁有一个小丘,比周边地势高出不少,二冰连忙拉着我爬到小丘上方观战。猿脚蜈蚣体节摩擦之声远远传出,不多时便有十几条同类自草中游出,将熔岩甲虫团团围住,为首的那只停止抖动,立起的半个身子向后一仰,在空中悠出偌大一个圆弧,向熔岩甲虫砸去,甲虫巨大的身躯微微后坐,抬起两只巨颚,接下猿脚蜈蚣这一击。周围蜈蚣也模仿首领动作,抬起半截身子,纷纷向甲虫王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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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岩甲虫被它们围攻,无可退处,只得在原地转动笨重的身体用颚去夹对手。刚开战时,甲虫王的动作尚有几分灵活,一双大颚在空中舞成一个圆圈,将自己紧紧护住。然而时间慢慢过去,被一群蜈蚣十几个打一个的熔岩甲虫,体力消耗巨大,动作迟钝下来,渐渐转得慢了,时不时便被蜈蚣撞在体侧,砸得火焰四溅,蜈蚣身上猿臂一旦接触到甲虫王的甲壳,便张开手掌在甲背上用力抓挠,从甲虫身上抓下砸碎的甲壳碎片,送入体节间的缝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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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蚣边打边吃,越战越勇。熔岩甲虫则是顾头顾不了脚,被蜈蚣抓得团团乱转,身上晶莹剔透的白肉一点点露了出来。二冰在旁边急得跳脚:“哎哟我操,老子的兵器要被吃光了。九儿,快射那领头蜈蚣几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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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拔弓在手,几支铜剑嗖嗖嗖射出,全都钉在蜈蚣首领背上,蜈蚣被这几箭分了神,咔啦啦扭转身体向背后看去,熔岩甲虫抓住机会,向前猛冲一步,一对巨颚将蜈蚣首领紧紧钳住,嘴角发力,竟活生生地将那蜈蚣首领拦腰夹断了,艳粉色体液从蜈蚣首领半截身体之中直冲而上,落了熔岩甲虫一身,瞬间被甲虫高温炙烤成一片粉色云雾,像是护体祥云一般,团团绕在熔岩甲虫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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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蚣群见同伴被杀,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怯意,纷纷后退几步,包围圈变得松散了些,出现一个空隙,甲虫王向着空隙直冲过去,口器左右摇摆,正击中两只猿臂蜈蚣身体中间,将两只蜈蚣打得身子瘫软,伏在草中蜷成一团,抽搐不止。甲虫王跨过两只蜈蚣球逃出猿臂蜈蚣的包围。蜈蚣群这才回过神来,游动身体,在虫王身后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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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化为犬型,在背上负了二冰,跟在猿脚蜈蚣身后,也追将过去。甲虫向我与二冰来时方向急急逃窜,很快我们便越过怪脸地洞洞口,甚至跑到我们来时那片灰草之后。一路上越跑越感炎热,甲虫与我们脚下都是厚厚的草灰,随着跑动腾起阵阵灰雾,还好那熔岩甲虫火焰绕身、颜色夺目,即使视野当中灰蒙蒙一片,也能隐约见到它火红影子。在草灰当中又跑一阵,只见身边枯草渐稀,灰层渐薄,露出红色地面来。此地泥土比怪脸地洞中坚硬许多,凹凸不平,还有些滑溜,我低头一看,那哪里是什么泥土,分明是满地火甲虫,密密匝匝覆盖在地面上,一层叠一层,正向熔岩甲虫所逃方向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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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对昆虫之类不甚惧怕,但如今四爪踩在这层层叠叠的虫子背上,也是感到头皮上阵阵发麻,浑身鸡皮疙瘩此起彼伏,连尾巴上的白毛都直树起来。边跑边劝背上二冰:“咱也不一定非要那甲虫祖宗的壳子对不对,这里这么多火甲虫,给你打造一艘战船也绰绰有余,不如就此停下,用你衣服兜上几十只小的,回去打个兵刃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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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双手勾着我脖颈,身子随我奔跑动作上下翻腾,早被颠得七荤八素,勉强张嘴回我:“不不行我好歹也是你犬神盘瓠、今后九十九天玉皇大帝的打手,若非这老家伙一身熔火硬壳,绝配不上我的身份,我我也不能给你丢脸是也不是今天非要扒了那老家伙一身甲壳扬你权威不可想我冰爷我他妈要吐了。”说着便张开大嘴,哇哇呕出几口黄水,一滴没漏,全都吐在我头顶。正躲避间,只见那熔岩甲虫身子一沉,转瞬间便消失在地面之下。我扭过头去,刚想骂二冰两句没有出息,关键时刻总掉链子,不仅吐得我全身都是,还害我追丢了熔岩甲虫,只听他又喊:“前面有沟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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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一看,眼前赫然一条大沟,十几条猿臂蜈蚣追到沟前也停了下来,沟中冒出的热浪扑面而来。我连忙四爪抓地,屁股下沉,来一个急刹。身体倒是刹住了,奈何脚下踩住的几个火甲虫滑丢丢的借着冲力继续向前滑去,带着我与二冰从一只蜈蚣身下溜过,直向沟中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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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出沟壁时,我看到身下沟中一片火海,丝毫不像身处仞利天附近,倒像是在业火熊熊燃烧的红莲地狱,只觉颈中二冰双臂一松,想是他情急之下放开了手,也好,至少没让他陪我送了性命。身子在空中顿了片刻,随即向下坠去。我两眼一闭,心想:“这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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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了半天眼睛也没感觉到火焰焚身的痛楚,倒是尾巴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住一般,拽得尾根生疼。我睁眼扭头看去,原来是二冰一手薅住我的尾巴,一手握住深沟边缘猿脚蜈蚣的一只毛手,将我俩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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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漂亮。”我吐着舌头对二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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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待二冰答话,那猿臂蜈蚣便将我俩提起,张开腹节就想往里塞。二冰吓得连忙撒手,却被那毛手紧紧抓住,无论如何用力也甩它不开。二冰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死死薅住我的尾巴,一手做个单臂引体向上,把脸凑到毛手旁边,张嘴就是一口,蜈蚣吃痛,手臂向前一甩,把我和二冰抛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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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是真完了。”我又在心中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