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仪昨晚和前几天一样,又没睡踏实。一想到太子监国与天子内禅之事,他就有些心惊肉跳。
近来家人、亲朋为他延请来京城里几位前太医,安神药汤喝下不少,连那传闻效验如神让人“好睡觉”的状元文章,家人也试着读过两晚。这些治不得他心中事,自然终究勿用。
几天下来,高仪觉着天子身体究竟如何,自己和高拱虽估摸到大概,但终究两人还是难以定论。
倒是自己这身子,小太子不过只是透点风声,朝堂尚未波动,自己已紧张得有些过了,居然几天都是寝食不安。
太医们诊后,都是避着自己与自己家人嘀咕,他们走后,看家人神色举止,倒似乎自己身体也是有不小问题。
现在可是真有些后悔不该回来淌这趟子混水。
先前自己已做到六部尚书之位,位列二品大员,是文官朝臣中的顶儿尖了。功成身退,悠游林下,正是合宜。当初真是猪油蒙心,自己怎么就为了阁辅相位之虚名,折腾得如今骑虎难下?
如今天家父子对自己留'功高'以待将来,这说法朝堂人人皆知。对自己着意提携,快速超拨入阁,几个月来,东宫太子对自己一直亲切倚重姿态明显,人尽皆知。
如今甚至连天子身体不安,办后事的示意这等非常大计,竟也是单独密召,对自己一人先行透露。
高拱虽得了自己及时密函通知,在内阁与自己悉心商讨后续。他心下里只怕都对天家如此待自己有点吃味,这几天里自己和高拱彼此之间态度较之以往,互相还总是略有些尴尬。
不进内阁不知道,自己与高拱张居正这两人还真尿不到一块儿去。
别看这两人为首辅之位,为各自朝堂布局常有明争暗斗。但其实,满堂朝臣如今只怕也就他这两人,算是一路货色,无人可比。
对于朝廷钱粮户口、军兵粮饷、灾荒救济调度、河漕盐务、边情寇乱战和决策,这些紧要事务,只有他俩一个比一个能耐,了如指掌,尽皆能够安排妥贴。
自己在内阁混了三四个月下来,一直都帮不上他俩什么忙。也只能就熟悉的礼部事务,学政、祭祀等繁杂琐碎,分担点劳累。如今这内阁事务,若是他俩有一人甩手闹别扭,也只能辛苦另一人累得象条狗。
自己真要分担,不帮倒忙就是好事。
唉!这两人分明一路货色,难怪先前陈以勤、殷士儋那些人与他们不合,一个个都要致仕归乡。
若不是自己与高拱有交情,三四个月下来,自己也得上书坚请致仕。
张四维比起他俩,差了点火候。高拱再培植他几年,将来入阁,倒也勉强能充数,也算是他们这类货色。
看高拱的安排,他将来首辅任满致仕,是要让两张或两张之一接班?
或是他要学那徐阶当年那样,让老夫仿李春芳之例,顶上一阵。拿自己给两张磨刀踏脚?
这辅臣之位,如今自己都干不了,不想干,还让自己做首辅?
老夫可没李兴化那能耐,咬着牙硬扛硬撑三年。
若你高拱打这个主意,你还是乘早另请高明吧。
如果高拱将来真打定主意不让张居正接首辅,硬要另夹塞又一个'李春芳',或是让张四维后来居上,他必定又得学徐阶当年清扫他高拱出朝堂,先把张居正从内阁撵走。
到时候,朝堂必定又是有一番大撕扯。唉!果真如此,倒真真是何苦来哉!
也真不知高拱张居正这俩人,世人眼中的一时之瑜亮,为何就能走到如今这有点儿水火不容的地步。
两人相差十几岁年纪,不正好相辅相成,前后相继么?怎么就一个非得另寻传班,找人卡位,一个就非得去之后快急于上位呢?
这阵子张四维与自己在他们两边劝和,如今这俩总算消停些了。
天家父子这阵子,也让人琢磨不透!说起来,自己还真是老了。
不但自己这心性不行,一有大事便不得安稳,能耐差了火候,坐不住这辅阁之位。
如今只怕连自己这心智也有些跟不上趟,在朝堂混了几十年,如今居然看不透这人人都说是不中用的皇帝和这才十岁的小太子。
天家这父子俩最近闹的这些玄虚,自己可真真是有点跟不上趟儿了,愣是没看明白。
还好有高拱张居正这两人在前面顶着,没他俩,自己只怕也得象成化年间的那纸糊三阁老一样,天家父子怎么说,自己磕磕头照办就是。
高拱张居正这两妖孽,他们对天家最近这些事,大概能琢磨得比自己清楚些吧?
看这几天高拱那模样,似乎也够呛。
也不知他心里对天子身体大坏,天家父子这些天的稀奇古怪安排,到底有没有个应对章程。
张居正呢?他又如何?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这趟混水自己既然已经淌进来了,就得淌下去。大不了,把自己这条老命交托给天家。
積功劳苦,劳苦功高,横竖将来天家念在自己劳累而死的份上,总少不了给自己死后哀荣,对自己后人略加照看。天家总得借此劝勉后来朝臣。
高仪这几天每晚上翻来复去,今天这一路上也是左思右想。
朝会结束,朝臣们走了,站立在丹陛之下时,高仪反倒心中安定许多。
反正天家父子的玄虚自己不必弄的太明了,想不明白,嗑头照办就是。
自己在内阁,只是帮衬高拱打些杂务。在东宫,只是和张四维一齐,把住掌住太子东宫的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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