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蹲下,抚摸着天辰的脸颊,笑道:“天辰没什么事了吧,你看李婶今天给你带什么了。”
她轻轻一推,把右手提的小篮放在宁天辰面前。
那是一堆五颜六色的果子,圆形,晶莹剔透,果子表面还挂着一层浅淡雾霜,上下层叠,样子煞是好看,徐徐向外发着诱人香气。
“嘿嘿,这是奇异果。”
李婶点头,笑意迎面,道:“天辰,外面有风,去到屋子里吃吧。”
少年脸上布满笑意,提着篮子,笑嘻嘻的回到屋里。
男子站起身来,并不可以客套,露出并不多见的平淡笑容,道:“李家大嫂,家中的零活都收拾完了吧。”
“嗯,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天辰,没什么事了吧。”
“嗯,喝了些安神的汤药,加上今天的歇息,已没什么事了。”
李婶点头,在这个石凳上,坐下。
庭台低落,夜风寂静。
“天辰……今年,有七岁了吧。”
宁惊云默认,眼神闪过一丝犹豫,沉默下来。
“天辰自幼孤苦,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李婶似乎内心在想着什么,凝眉的脸上,皱纹显得更深。
“那……你想就这样把他一直留在身边……始终不让他见人么?”
男子抬头,又低下去,再次沉默,眼里仿佛有雾气。
夜风悠扬而起,飘向远方。
李婶叹了口气:“宁家老弟,我知道你的用心,你可怜这个孩子,怕他受到伤害,我虽是妇人,可我也知道,山林中真正的猛兽,都是在野外历练的。”
“天辰虽小,可却生性善良,异常懂事,我们两口子都希望这孩子健康成长……可有的事……我们也没办法……”
李婶突然想到天辰那空荡的左衣袖,心中泛起一阵心酸。
“多好的孩子啊,不能因为这只手,毁了一辈子。”
宁惊云脸庞肃穆,眼中满是化不开的雾气,长舒一口气:“李家大嫂,容我在想想吧。”
“嗯,也好,村上其他七岁的孩子,都会到精武堂习武,堂主也是咱们村唯一的一个武者,在他的载培下,天辰至少能有一个好身体。你不能,在他身边一辈子,天辰,也不能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小山脚啊。”
男子沉默,连目光,也柔弱了下来。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些歇息吧。”
李婶再没多说什么,看了看宁惊云,又看了看那石屋。
转身,离开。
夜色冥茫,诺大的天空中,只有几颗星的影子。
“你不能,在他身边一辈子……”
看不真切的深深夜色中,不知谁的思绪,痛苦凌乱。
男子走进屋子,闲来无事的天辰,早早的睡去了。
这石房,有一大一小两个屋子,平日父子俩居住于大屋子。
小屋,很少开。
而此刻,宁惊云走进了小屋。
有什么,在暗夜中,轻轻颤抖。
多少年了,还是当初的样子么?
小屋内,除了一堵墙,再无他物。
暗夜幽幽。
那斑驳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带着千万年的眷恋,他缓缓,抬头。
慢慢,凝视。
多少如流水般的岁月年华,在这一刻,停下来。
过往的时光中,那些熟悉的笑容,还在么?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止于初见。
画中,是一个女子。
一袭白衣,不染凡尘。
发丝高盘,端庄明丽。
目光如宁静水波,阅尽人世一般,涤清你心中所有不安。
她的笑容,柔如温暖水波,总在寒冷没有星光的夜里,温润胸怀。
干净的面庞上,一如既往的美丽。
相隔多年的轻轻话语,可还有人诉说么?
一切,都没变罢。
“婉然……”他轻轻唤着,仿佛怕把她吵醒一般。
无数日夜,他就这样的站在她面前。
任无情的黑夜,慢慢将他吞噬。
“我到底,该怎么办……婉然……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似有愁思离绪,在内心疯狂而寂寞的生长。
是啊,他,是一个父亲。
他又能怎么做?
天涯路远,相守太难。
他背后的黑暗,已经越来越浓了。
不知不觉,孤独无言的走到屋子外面。
深夜寂然,月色无边。
只有风,簌簌的吹落。
他站在地面,头发散乱,右手悄无声息的握起,沉默无言,远望天边,
背后的一双小眼睛,明亮的,犹如九天银河。
小天辰根本就没有睡。
父子心连,少年虽然年幼,却早已了解世事。
一个小孩子,在想念自己母亲的时候,是永远无法入眠的。
幼小少年安静伫立,看着眼前那个平日里高大的男人,伤痛欲绝的样子,心里寂然,许久不语。
作为一个父亲,无论何时,都是不可以在儿子面前哭的,父亲的形象,便是一种伟岸的尊严。父亲,便是儿子的全部世界,这种感觉,在没有母亲的孩子心中,尤为独特。
自己出生起,天辰便与父亲相依为命,对父亲的情感,极为厚重。
眼睁睁看着父亲这般落寞,少年心里,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楚,翻腾而来。
斜斜倚靠门口的麻衣少年,右手紧握,轻轻触碰着左手臂,徐徐吹荡的风里,清澈的眼眸,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光芒……
暗夜无语,寂静悄然。
不知多久后,少年终究跨出一步,迈出门外。
他说,“爹,我也想再看看娘。”
星光碎裂满地,或明或暗。
宁惊云转身,看着他,点头,进屋。
少年站在爹爹的身旁,拉着他的手。父子俩,都没有说话。
天辰抬头,看向娘亲。
画中女子眼神流连,仿佛有了不舍一般。
千年的,万年的,哀愁,凝结其中。
她能看到么?
无数黑夜,无数梦里,天辰哭着醒来,只因那梦中总是远离的白色身影,他呼喊,他祈求,他疯狂一般的追逐,可最终,只是随着光阴淡褪而愈加模糊的容颜。
他要的不多,只是一个母亲,温暖的怀抱啊……
孩儿孤苦,母见尤怜。
“天辰,这儿太冷了,小心着凉。”
“嗯,天辰知道了。”
这夜,已经深了。
“天辰,爹问你,你愿意和爹,一辈子都在这个小石屋吗”
话语虽轻,却是落在宁天辰心中。
“天辰愿意,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宁惊云脸上神情,终究泛起一抹苦涩。
“天辰,你可知道,男儿二字怎解?”
少年抬头,看见父亲父亲棱角分明的面庞上,落着碎碎的星光。
“天辰觉得,爹就是男儿,顶天立地,无畏无惧。我也想做这样的人”
“爹再问你,如果爹欺骗了你,你可会怪爹吗?”
“爹,天辰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骗我呢?”
宁天辰仰着头,似有不解,轻声询问。
宁惊云目光一怔,愣在那里。
沉默。
是啊,他,做错了什么吗?
“爹,再过几日就是娘的忌日了……”
少年看着无尽月空,拉着宁惊云的衣角。
男子呼吸一口这冰凉的空气,只觉胸口隐隐一痛。
有什么,不愿回想么?
有什么,不愿面对么?
过往的时光中,有什么,一点点的消散?
这夜色,竟是如此寂寞啊……
“天辰,早点睡吧,明天我们一起去给你娘亲扫墓。”
这喧嚣的尘世,终究是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