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城外,一条抚河,由南向北,白浪清波,绕城而过。河畔郁郁葱葱,林影重重,从中走出一人,满面怒容,扬手朝着身旁半人来高的巨石,就是一掌,巨石纹丝未动,毫无异状。不远处跑来一魁梧壮汉,正是老五,到得此人面前,半跪行礼抱拳道:“少主!”,被叫作少主之人,却是一直被称呼为东主的那人,见他脸色不豫,老五也不敢起身,低头静静地跪立着。“你看看”,东主把手中已拆掉黑布的书册递到老五眼前,望着湍急的河水,幽幽地说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用脑子,又怎会把我们都蒙在鼓里!你在城外打探到了什么?说吧”。老五略识几个字,接过书册打开一看,喃喃念道:“北-行-游-记”,没看出什么,听到东主发问,赶忙回道:“属下回去时,四门都被封禁,全是官府衙门的人,听说千户所的官军已经回营,至于我们的弟兄,无一幸存”,东主追问道:“还有么?”,老五略停片刻,犹豫说道:“不确切的消息是,有两个劫了法场的人,和一个死囚,就是那个盗匪,被千户所的人带走了,还把知府气得骂娘,但是没起冲突,至于为何,也没人知道”,东主“哦?”了一声,盯着老五问道:“那两个,不是我们的人?”,老五呵呵一笑,说道:“确定不是,一个小乞丐,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听说那女的替那小乞丐挡了一刀,那小乞丐也有两下子,用一把刀鞘打翻很多军兵,最后还是被拿了,嘿嘿,估计是小两口救她爹的桥段,哎,少主!你去哪儿?”,“去朱学诚家!继续叫东主!”东主头也不回地说道。“是,少,东主!”老五应道,跪得久了,见东主离去,忙扶着旁边一块巨石站起,“哗啦”一声,巨石裂作几块,倒塌下去,想起这巨石旁刚刚站立的人,老五咧了下嘴,小跑着追上前去。
抚州城内知府衙门后堂书斋,入门正墙上挂隶书横幅:戒急用忍,下方一张长桌,上摆一方古砚、一只锈斑隐现的铜水注、一架松木笔格、一个湘竹笔筒,陶制笔洗、水中丞、糊斗和石镇纸条列一旁,长桌左手边一张木床,旁边挨一脚凳,右手边两张桃木太师椅,中置一张小几,其后两架竹木书架,上摆书卷字画颇多。一张太师椅上坐有一人,正是身负内伤的缇骑校尉刘三刀,他不急不躁地看着当中站立的知府陶成宪,一语不发。观望墙上四字书画良久的陶成宪,缓缓转身,一副求教若渴的神情看着刘三刀问道:“刘大人既已和佛母教匪首照面,为何不让我画影图形,遣人追拿?那容千户抢夺人犯,扰我政务,又为何不让我上书省府,参奏朝廷?还请刘大人不吝教诲!”,刘三刀微微一笑,端茶欲饮,又故作高深地轻叩杯沿,淡然说道:“对公,邪教事大,后知不如先知,若大人事后画影图形,追捕缉拿,岂不是挖坑自埋,朝廷断语大人你疏于府治,养贼不查都是轻了,不如将计就计,以斩朱氏满门为饵,将佛母教众一网打尽,数十具妖人尸首,还有千数百姓的供词,加上法场混乱,为防犯人逃脱,不得不立斩朱氏的苦衷,都让大人此举明理和圣意兼得,赤诚与忠心双收”,“妙啊!”知府陶成宪听罢,拍手称赞,刘三刀继续说道:“对私,朱氏遗书,当为后患,若其落入儒生手中,口耳传颂,文章载道,大人你不是不知道防人之口甚于防川的警训!那时谣言四起,起祸于抚州,大人你又当如何自处?可幸运的是,此书落入佛母教匪首之人手中,一帮泥腿子拿去何用?!纵是当年唐赛儿重现,依旧不过是泥腿子的草头王,终究是败亡的下场,更何况,让他们去传播此书之言,有如鹦鹉学舌,只会断章取义,不但蛊惑不了人心,还更容易暴露他们的所在,抓捕起来不是更加容易!若是大人画影图形,明火执仗地去抓,岂不是打草惊蛇!”,“刘兄真乃高人也!”陶成宪躬身一礼说道,又疑惑不解地问道:“那容千户呢?便宜他了么?”,刘三刀哈哈一笑,起身说道:“这和大人你就没有干系了!”,“此话怎讲?”陶成宪追问道,“我是什么人?到时来得又是什么人?”刘三刀洋洋自得地说道,“刘大人你是说?啊!我明白了!”,陶成宪恍然大悟地说道。“没错!好处你我得,麻烦让他背!”刘三刀说完,和陶成宪二人执手大笑,如同知己。
“啪”地一声茶杯破碎在地,中军大帐涌进一群亲兵,拔刀四顾,只见容益达大喝道:“都出去!没我军令,任何人不得入我军帐,违者立斩!”,“属下遵命!”为首亲兵应声过后,便领着众人退出了大帐。看着容益达听完自己所说,暴怒而起摔碎茶杯的易阳,坐在椅子上疲惫地问道:“大人信我?没有亲笔书信,没有旁人佐证,就凭小道一面之词?”,容益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望帐顶,面露缅怀之色,沉默许久,慢慢说道:“我那兄长,打小要强,受了长房的欺侮,也不会告诉他人,有些委屈都是找我倾吐,而我自小厌文喜武,那些长房纨绔才不敢来招惹,穷读书,富习武,为何?吃不饱啊!兄长他每月的例银都是偷偷买来肉食,给我贴补身体”,容益达语带哽咽,扭过身去,“你道我兄长只是不甘受辱离家经商么?不全是!若没有兄长行那市侩之事,赚来钱财供我练武,又怎会有我容益达的今天!他可是个读书人啊!死要面子,死要面子!为何就不来寻我!为何不告诉我你身在何方!兄长你”说到这里,七尺男儿已泪洒当场,泣不成声。易阳感同身受,悲从中来,默然不语。直到心绪渐平,容益达骤然转身,抱拳单膝朝着易阳跪下,却被猛然站起的易阳侧身避过,扶住容益达的臂膀问道:“大人这是干什么?”,容益达并不起身,诚挚说道:“就凭兄长能将委屈的话说与你知,我就信你!请小恩公受我一拜!”,易阳两膀发力,一边轻松地扶起容益达说道:“传个口讯而已,当不得大人这一拜”,一边心虚自己只是将容益通死后断言的事,说成了生前推测,就怕自己再论到细节,就要自露马脚,话题一转,担忧说道:“容大人,你”,“不要大人大人的叫了,都是场面话,我不喜这一套,叫我大叔就好!”容益达见易阳不受他的礼,也不矫情,大方地说道。易阳呵呵一笑,应道:“容大叔!你救出我们,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容益达不屑地一笑,大咧咧说道:“人死鸟朝天,怕毛!”,转而又心细如发地肃然说道:“你们在,我还真怕!武将开国,文臣治国,保不准那些人在想什么阴招来对付我,你们离开,我就不怕了,一时不得脱身,我兄长的事也要从长计议,这就不留你们了,你赶马车走,你的身体?”,易阳轻松一笑说道:“好,我听大叔您的,放心吧,被打惯了的,我没事!后会有期!”,说完,易阳抱拳一礼,转身就要走出大帐,“站住!”易阳闻听容益达的喊声,疑惑地回转身问道:“大叔?”,容益达点了下头示意易阳稍等,转头来到大帐一角,掀开一个长匣,取出一件条凳长宽的物件,末端有柄,外面包着一层猪油浸泡过的麻布,端到易阳眼前,郑重说道:“此物是我恩师留下的,陨铁打造,鬼知道哪儿来的!就和我那便宜师父一样,当年也是我兄长不知从何处为我请的,我已无用,你且收下!”,易阳闻听一惊,暗自苦笑心道:“恐怕真的只有鬼知道了!”,也不多言,双手接下,容益达按住易阳的双肩,真诚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用利刃,可再好的刀鞘,也挡不住神兵宝刃,权当拿它防身吧,看你喜欢用剑,又是道士做派,我这战场刀法也没啥好教的,就送你句话:杀人不是目的,只是一个结果,好自为之!小子快滚,别这么看我,这话是我师父说的,哈哈,一路保重!”,易阳出山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开心,这么想要拥抱眼前的这个大叔,不是因为得到了什么,而是因为失去了什么,有时候,失去也是一种幸福吧,不管那失去的,是叫责任,还是叫心结,易阳如是想着,离开了大帐。
“这个方向没错吧?”
“没错!”
“你确定她没跟着他?”
“他没有,她有!”
“杀人你一个不就够了,还拉上我干嘛?”
“我杀人,你领人”
“我没你厉害吗?凭什么我做管家婆?”
“闭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