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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天下见陈(2/2)


    只是她们两位,相信陆掌教总会没事的。

    仪态万方的女子楼主感慨道:“日月更迭几千回,人间君名万遍呼。”

    英气勃发的女仙点点头,“赚大发了。”

    “相貌还是挺周正的。”

    “志在与天地通的修道之人,讲求这副皮囊作甚。”

    她们之所以会聊到这个话题,归功于陆掌教的帮忙扬名。

    贫道是比陈隐官年纪略大一些,但是贫道比他英俊一百倍啊。

    关于陈平安,白玉京这边,几乎是年年有说法,月月增事迹,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在剑气长城那边成名,竟然能够让宁姚心有所属。一个不是剑修的外乡人,竟能坐镇避暑行宫,随便调遣剑仙。

    等到活着返回浩然天下,与中土神洲的武夫曹慈,便有了个“白衣曹青衫陈”的说法,好像武道之路的日月同辉。

    约莫是白玉京的老人们,实在是见过太多的修道天材了,相对比较释然。毕竟多少万众瞩目的横空出世,都成昙花一现。

    年轻道官们,心思和看法各异,就聊得比较多了。

    不过那些持否定态度的年轻人,就算他们再眼高于顶,也说不出口那句“时无英雄竖子成名”,毕竟浩然天下道学高度如何,白玉京的学道之人,大可以随便评价,唯独对于剑气长城,他们在说话之前,还是要过一过脑子的。

    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近代”。

    能够在白玉京修道的最年轻一辈,绕得过整座天下的年轻天才,却好像怎么都绕不过浩然天下那个姓陈的。

    故而有人笑言,近些年来,想要亲自掂量掂量“末代隐官”到底有几斤几两的白玉京道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现在机会来了。

    于是他们怂了。

    偶有几个沉默寡言的年轻道官,见过了天边的那尊巨大法相,他们非但没有气馁,就此意志消沉,反而激起了更大的信心,自然是好事。

    一位雍容华贵的道家元君,身上道袍光彩耀目,她缩地山河,离开南华城道场。

    她带着一位司职人间百花的嫡传弟子,一起来到书斋门口。

    她便是南华城第一副城主,被尊称为魏夫人,道号“紫虚”。

    魏夫人是青冥天下元君第一人,还是黄庭观一脉的开山祖师。如今的青冥天下候补之一。

    魏夫人以心声问道:“方才陈剑仙是与你说了什么?”

    那位女弟子摇摇头,也很纳闷,“回禀师尊,不敢隐瞒,对方不曾有任何言语,他只是看了眼我。”

    魏夫人微笑道:“不必紧张,他拥有百花福地的那枚绳结,尚未归还花主齐芳,故而算是与你有缘。”

    神霄城。

    白玉京五城,如今神霄城高度与玉枢城堪堪持平,不过是从位置垫底,变成了垫底之一。况且近五百年来,还被两楼超越。

    旧城主,是那位道号拟古的姚可久,老真人便是坐镇剑气长城天幕的三教圣人之一。去了异乡,便不再返乡了。

    如今两位副城主,王勍,道号金磬。萧飞白,道号墨斗。他们是道侣,皆是仙人境,也都是姚可久的亲传弟子。

    天生异象,那几位剑气长城出身的年轻剑修不约而同喊道:“隐官!”

    他们也无所谓各自身边的白玉京道官是什么感想。

    独自在桃林里边结茅练剑的董画符,他的称呼不太一样,二掌柜。

    与董黑炭住处不远的旧刑官豪素,仰头与那位年轻隐官对视一眼。

    豪素缓缓起身,自嘲不已,真是一条丧家之犬,奔波劳碌的命。

    刚到神霄城练剑没几天,敢情自己又要搬家了?

    当豪素站起身,王勍立即赶来此地。

    豪素淡然笑道:“拦又拦不住,何必自讨苦吃,还不如假装不知情。”

    王勍的答案却是让豪素大为意外,“拦不住,也不想拦,只是过来跟一见如故的好友豪素,说句话,道个别。”

    豪素神色复杂,揉了揉脸颊,“早知道就不来神霄城趴窝了。”

    但是天上的那尊法相,只是看了眼神霄城内的千里桃花,自顾自点头,陈平安微笑道:“姚老仙长诚不欺人,神霄城桃林确可动人心魄。”

    这不是那种山上的访仙闲游,稀拉平常的客气话。

    这就像两军对垒,双方即将短兵相接,生死相向,一方主将与那敌军阵营中的某位武将,抽空说上一句,某某真豪杰也。

    一树树桃花,如获敕令,也如娇艳女子,愿为悦己者容,绵延千里的神霄城桃林,刹那之间,花开绚烂,仙境奇景,天下独绝。

    豪素说道:“还好,我们隐官大人,还算讲点道义,暂时没有让我当那里应外合的贼人。”

    王勍笑道:“希望不是暂时,是永远才好。”

    豪素问道:“隐官闹出这么一出,不会让你们成为例外的神霄城为难吧?”

    王勍环顾四周,笑道:“不为难。师尊走了,师尊教给我们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还在。”

    黄界首站在镇岳宫烟霞洞外,眺望远处,老人伤感不已,大好河山,竟成疥壁。

    白玉京的外患,何止是各州道官的人心浮动,何止是今日年轻剑仙的这场“问礼”?

    牵一发而动全身。

    白玉京有余掌教以伪十五境坐镇天地中央,震慑十四州群雄。

    但是也别忘了,如今青冥天下,还有一位修士,同样跻身了伪十五境。

    青神王朝的那位雅相,姚清分明已经跻身十四境,却选择进入某座武庙,转为兵家修士,殿内神像高居第二,且同时拥有了一条剑道和一条龙脉。

    武庙姚清与白玉京余斗,双方在天地间,遥遥对峙。

    各自都在等待一个能够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

    姚清要求不高,与余斗兑子。

    余斗当然也在找合适的机会,将连姚清带武庙一起斩草除根。

    除了寥寥无几的道人,没有谁能够想得明白,为何分明大道无限高远的姚清要如此作为。

    只因为他们并不清楚,后来的雅相,青冥天下的十人之一,昔年就只是一位混迹底层市井的浪荡少年。

    是一位谁敢惹他、他就要卷袖子提刀去陋巷捅谁的……花臂郎!

    白玉京某地,一群道官正在演算大道。

    若说那尊剑仙法相是一场来者不善的问礼,那这些道官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结果一位位道士先后都遭了反噬,或是脸色惨白,呕血不已,或是目眩神摇,跌坐在地,甚至还有道官差点直接跌境。

    源于他们看到的大道景象,实在是太过诡异和凶险了。

    历来单提某人来演算天机一事,都是越行家越小心,犹胜双方在台面上捉对厮杀的斗法。

    即便他们不惜消耗道力,各类玄妙手段迭出,绕过了陈平安一座迷宫似的古怪天地,接下来的景象,还是让他们差点道心崩溃。

    最前边,秉拂佩剑的中年道士,单手掐剑诀,背后有一轮大日宝轮,正是昔年主动从十四境退回飞升境的纯阳吕喦。

    再后边,星河璀璨,一位身穿绘阴阳鱼图案的紫袍老道士,盘腿坐在一只巨大葫芦上边,正是合道星河的符箓于玄。

    一片孤城万仞山,白帝城彩云间有位身形模糊的男人,双手负后,站在一杆大纛下边,上书“奉饶天下先”。

    尤其是最高、最远处,有位头戴莲花冠的无脸道士,站在一条宛如光阴长河的水畔,脑袋微微倾斜,“笑望向”他们这些窥探天机的。

    一位位亦真亦假的修士,一层层难以逾越的关隘,一次次阻碍白玉京道官们的合力推衍。

    当一位老飞升,终于,终于快要遇见了陈平安的“真相”,最终一幕,让老道士踉跄后退,七窍流血,差点当场碎了道心。

    只见一条通天接地的道路,缓缓走下一位身穿金色法袍的男人,无数的星辰渺小如一粒粒“珠子”,飞旋环绕在他四周。

    “他”看着那位身形小如蝼蚁的飞升境,微笑道:“找我何事?”

    当下,老飞升听不见身边道士的询问声音,他也顾不得擦拭满脸血污,只是反复喃喃道:“是周密,是周密……”

    相较于天幕“大门”的法相,骤然间掠过一粒小如芥子的身影,悬在肩头一侧的空中。

    道力足够的白玉京道官,都看得见那是一个头戴貂帽、双颊红彤彤的少女。

    她伸手挡在嘴边,轻声道:“山主,我不但劝住了小陌别来,还劝住了山主夫人,这趟单独前来助阵,救驾有功是不奢望了,摇旗呐喊而已,山主放心,我做事情,有谱的。”

    陈平安无奈道:“有谱没谱你说了不算。”

    落在白玉京眼中,貂帽少女双手叉腰,大声问道:“先前是哪几个王八蛋,大言不惭说我家山主坏话的?有胆的,就站出来!”

    便有一位中年道士,朗声道:“这里!”

    谢狗看了眼他,挥挥手掌,“你退回去。”

    他给整懵了。

    谢狗满脸嫌弃,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一句,“换一个站出来,别是这么弱不禁风的,提醒一句,必须是飞升境起步,哈,别是什么玉璞的阿猫阿狗就瞎叫唤。”

    还真有不信邪的道官,各自境界有高有低,他们都主动向前走出一步,其中有几个还自报名号了。

    谢狗眯眼道:“哎呦喂,牛气啊,名字都记住了。惹恼了本次席,别说啥阿猫阿狗的,人,我都吃!”

    刹那之间,貂帽少女抬起手,便有数以万计的剑光,在碧空如洗的青天骤然亮起,泼水似的砸向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掌教余斗无动于衷,对此视而不见。

    白玉京便没有开启任何一座阵法。

    灵宝城那边,庞鼎一卷袖子,将速度惊人、瞬间便要冲入白玉京千里之内的小半剑光打散。

    也有数位仙官各自施展术法神通,将剩余的几乎所有剑光都摧破殆尽,偶有几条“漏网之鱼”的凌厉剑光,歪歪斜斜的,不成气候,刚有一位仙人境祭出本命飞剑,就要将那两条剑光斩碎,心湖间却有师门长辈让他停手,与此同时,距离白玉京百里之外,两条瞧着纤细如绳索的剑光蓦然炸开,又是数以万计的剑光轰然散开,分别直奔紫气楼和灵宝城。

    一位在白玉京声名不显的青年道士,面无表情,出手将其中“一把飞剑”生发而起的三万余道剑光,一并牵引入了一座凭空出现的光阴漩涡。

    但是针对灵宝城的那拨繁多剑光,在飞掠过程当中再次异象横生,眨眼功夫便衍生出了数十万条剑光,一场滂沱大雨,笼罩灵宝城。

    庞鼎只好再次出手,施展出一道雷法,将那场瓢泼大雨驱散。

    但是别处一座楼内,一位玉璞境道官背脊发寒,因为楼主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双指捏住了一缕剑气,重重将其碾碎。

    差点,只差一点,若非楼主拦阻这缕剑气,就要穿透他的眉心了,一剑刺穿头颅?!

    貂帽少女拍了拍手掌,骂骂咧咧,“他妈的,忍你们很久了,敢对我家山主不敬,一个个活腻歪了,找削。”

    那位道力惊人的青年道官好奇问道:“你是?”

    谢狗双手叉腰,“记住了,我是落魄山次席供奉。”

    只是下一句话,谢狗却是没有看他,而是偏移视线,死死盯住了庞鼎,说给这个老废物听的,“剑修白景!”

    庞鼎神色自若,却是心中一惊,真是她?

    少女揉了揉貂帽,眼神极冷,咧嘴笑道:“姓庞的,信不信由你。反正下次再来白玉京做客,我啥也不管,第一个攮你。”

    只是当她转头望向陈平安,立即换了一副近乎谄媚的嘴脸,试探性问道:“山主,属下这么跟人说话,还算得体吧?”

    陈平安没搭理她,只是以心声遥遥与余斗说了句,“姜云生那边看牢了,千万别让陆沉前功尽弃。”

    余斗点点头,这才淡然开口道:“等你再高一境半,再来与我问剑不迟。”

    陈平安眼神炙热,也没有用上心声言语,“好说。”

    记得带上个不蹚浑水的局外人,好帮忙收尸。

    在我找你问剑之前,别死翘翘了,不上坟的。

    余斗说道:“下次问剑之前,请你喝顿酒。敢喝?”

    陈平安狞笑道:“没理由敢问剑,不敢喝酒。”

    余斗转身走回道场。

    青冥天上两轮明月之一的皓彩。

    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坐在门口台阶上,临时离开炼丹房,出来看戏。

    担任护山供奉的古鹤便移了移位置,走去台阶底部,捧锏而立。

    古鹤小心翼翼问道:“洞主,莫非那位年轻人,便是先前陆掌教跟剑修黄镇闲聊提起的,那个脾气暴躁、睚眦必报、最会记仇的陈道友了?”

    果不其然,姓陈的后生,脾气真差,骂人真狠……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怎么回事,说话做事,是不是也太不讲武德了点?

    古鹤愈发打定主意,假设以后在道上见着了姓陈的,瞅都不要瞅一眼,必须主动绕道走。

    老道士笑呵呵道:“总算逮着个机会骂贫道了?”

    古鹤慌张道:“天地良心,此话怎讲,洞主可别冤枉人,怪伤感情的。”

    老道士笑了笑,在白景现身那一刻,他便起身返回道观。万一真打起来,自个儿关起门来没瞧见,在小陌那边还有个说法,若是一直坐在这边,总是要出手帮上一帮的。

    古鹤也远远瞧见了那边貂帽少女抖搂的那一手剑术,赞叹不已,“小姑娘好霸道的剑术。有机会倒是要见她一见。”

    老道士冷笑道:“见她?不是早就见过面了?”

    古鹤疑惑道:“哪位道友?”

    明月皓彩距离白玉京还是太远了,古鹤既看不穿那貂帽少女的真身,也听不见那边的言语内容。

    老道士跨过门槛,道观门自行关闭,却有嗓音渗出木门,“就是嫌你道号不好听、你才躲过一劫的那位。”

    古鹤眼神呆滞,如遭雷击,回过神来,慌忙起身,开了门再关了门。

    古鹤跟上碧霄洞主,问道:“她都来了,岂不是真要大打出手?”

    老道士摇头道:“打不起来。”

    古鹤问道:“为何?”

    老道士说道:“陈平安来这边,另有所图。至于为何会现身白玉京天幕那边,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跟姜照磨、庞鼎之流先混个熟脸罢了。”

    也是一种比较高明的障眼法。

    古鹤还是不太理解,“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老道士笑道:“你若是与之生死相向,便晓得他更是个狠人了。”

    古鹤嘿嘿一笑,“不结仇,跟他结仇作甚。他都见不着我。”

    老道士一笑置之。

    汝州,灵境观,还不是常驻道士的少年陈丛,正在听常伯讲一个很长的山水故事。

    说好了主角是陈平安,护道人姓崔名瀺,结果在一个叫书简湖的乌烟瘴气的地方,偏是崔瀺算计陈平安最狠,好惨的。

    少年越听越是愤愤不平,使劲一拍桌子,实在是气不过了,大骂道:“崔瀺这个狗东西,怎么当的大师兄!”

    常伯从碟子里捻起一粒花生,细细嚼着,斜看了眼少年,笑道:“故事是你要我编的,怎么还生气骂人了。”

    陈丛郁闷道:“我不要当这种憋屈的主角了,常伯,换个故事吧,嗯,可以适当香艳些。”

    常伯摇头说道:“做事情要善始善终。只是听个故事,能费多大劲。”

    性格活泼的少年想了想,蓦然笑道:“也对,去茅厕拉屎不能只拉半截。”

    常伯说道:“话糙理不糙。”

    陈丛摇头晃脑道:“我可不喜欢跟人讲道理,以后出去闯荡江湖,啥人都要见,啥话都敢说,就是不讲道理,老费劲了。走江湖嘛,囊中羞涩,就先将就将就,买头小毛驴,挎把木剑,到了江湖里边,简单得很,讲道理的人不需要我去讲理了,不讲道理的人也不必我跟他讲理了。”

    常伯微笑道:“简单?灵境观不也是一座江湖,你小子就混得开了,不还是要敲钟扫地刷马桶?”

    陈丛唉了一声,“总说这些糗事做啥子么。”

    少年以拳击掌,憧憬道:“常伯,你只管好好在道观里边养老,我去了江湖,只要挣着钱,一定会寄给你的。”

    少年没来由有些伤感,灵境观再小,外边天大地大的,可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常伯就在这里啊。

    常伯笑道:“财迷好,出门在外饿不着。”

    陈丛说道:“常伯,继续讲故事呗。”

    常伯说道:“且余着,书接下回了。”

    陈丛看了眼花生米所剩不多的碟子,少年便没有伸手去拿。

    老人站起身,双手负后,踱步走出屋子,看了眼青天。

    陈平安的法相回头,好像随意看了眼青冥天下的人间。

    大骊王朝先后两任国师,文圣一脉的大师兄和小师弟,崔瀺和陈平安,就此无声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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