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上午,他接了有二十个电话,谈成了一笔买卖,在往年这种时候,他每个上午要用办公桌上的两部电话交替应酬的,谈成十个八个的都不算新奇。整个上午他都是无精打采的,老板就在他仰靠在座椅上养神的时候走进来。老板的脸是阴沉的,人们也已经习惯了。屋里变得静悄悄的,老板的皮鞋重重的踩在木地板上,发现出咚咚的空洞的声音。他没有动,本来他想坐直了身子的,可是这把破椅子只要一动就会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这种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是最不合时宜的。
他依旧仰着头,只不过两只眼睛傻傻的盯着天花板。目光的余光一直跟随着老板移动的身影。老板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微微的停顿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径直的走了过去。
他的心里一颤,尽管他已经是这里的老职工,可事实上一年里他都和老板说不上几句话。他从来没想过和老板有什么话可说,工作的成果有人考核,任务有人分配,考勤靠的是打卡,有人统计,工资直接划进卡里,不会少一分,可是也不会多一分。挣着老板的钱,给老板做事,和老板不沾亲不带故的,有什么话需要说?
可今天,他感觉到老板跟他有话要说。而且绝不会仅仅是因为他在工作时间开小差偷懒。
老板要说什么呢?他猜不出来,看样子不应该是什么好事情。忽然一种十分不好的情绪涌上来,他刹那的领会到:今年的年终红包有可能泡汤了。据说北京的大部IT企业都在降薪。可是他的工资本来就不算高,如果再降薪,估计没人会在这里干了。老板可以动手脚的地方,也就只剩下年终的奖金红包了,每个月的业绩提成是绝对不敢动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不靠边的想法,他不知道。但有时候他对自己突兀奇来的想法很信服,根据以往的事实证明他的敏感分析总是八九不离十的会成为事实。
午餐前他又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唠唠叨叨的咨询了半天,凭着经验他知道这种客户并不会成为买家,至少这次不会,他们只是凭着货比三家的心态在比较,其实他们早已经有了主意。对这种人也可以尽力的拉拢,虽然这一次他们不选择这里,但是毕竟他们已经成为了潜在的客户,只要你经常的给他们打打电话,聊两句,也许有一天他们会为你的付出带来回报。可是那一般都是很久远以后的事了,也只有在开拓新客户群的时候才需要出此下策。而目前已经拥有稳固的客户群体,一般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只需要听他们唠叨那些比你还专业的术语,然后针对他们的疑问给出一个答复。说来说去他们要问的不过就是质量、性能、服务与价格。这就简单了,当然是质量好,性能强、服务周到,至于价格吗,可以报的很低也可以报得很高,那就要看你当时的心情了,反正他们又不会选中的。报高了,他们一般就会对自己已经选择的质量与性能产生怀疑,同样的东西,为什么这里这么贵他们那里这么便宜,会不会是东西有问题?报低了,他们则会回去接着往下压价,可以有根有据的说我们咨询过的某家某家的价格是多少,你们为什么这么贵,这样对手多少的会让步,就等于无形当中挤压了他们的利润,即使他们不让步,顾客也已经对他们开始产生怀疑了。
他报了一个高价,说是高价其实也就是上调了个百分之五,这已经足够了,会让对方心理盘算一番了。对方还在装模作样的侃价,他心里明白如果对方成心要,又怎么会在电话里侃价呢?于是他最后说,你可以来我们公司看看样品,然后咱们再商量价钱,一分钱一分货,假如您连货都没有看到,又怎么会知道不值这个价钱呢?接着他报了个地址给对方,然后才挂了电话。这时他发现,屋里的人都已经开始去餐厅了。他低着头也开始往外走,身后是老板开门的声音,他从自己的小阁子里冒出来了。
他在盘算着要不要放慢脚步,等着和老板同行,这时电梯打开了,人们涌进去,一个同事热情地招呼着他紧跑两步。他匆匆的挤进去,隔着渐渐关闭的电梯门缝,看见老板的目光盯着电梯的方向。如果这时候有人再等待一下,老板也会赶上这部电梯,可是笼子里面的人都互相的躲避着相互之间的目光,任凭电梯门慢慢的关紧,然后在一阵轻微的震动下迅速的坠落。
老板在小餐厅里吃饭,对面坐着公司的经理,他们边吃边嘀咕着什么。小餐厅是在墙边用玻璃隔出来的一排小格子,里面有两个服务员穿梭来往。
下午他彻底的失去了好心情,终于在和一个老客户的电话里爆发。没来由的,他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你他妈的到底想怎么着?
他重重的摔下电话,整张桌子都在颤抖。
屋子里寂静的就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所要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瞪着眼环顾四周,真的想再吼一句,你们都他妈的看什么?
他的目光在此刻一定可以杀死人,所有的人都低下脑袋,假装工作,而目光却在偷偷的盯着他。
这群虚伪的人!
他的手使劲地攥着,有种想杀人的感觉。
心底里的火呼呼的,整个的人都是一种虚脱的感觉。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可以感觉到胸膛的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