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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烧香引出鬼(2/2)


    “我们走错了路,绕了远儿,”剧孟叹口气道:“不知不觉闯进匈奴左贤王的辖地。快到上谷郡时,被匈奴骑兵发现,敌众我寡,又被抓起来。”

    “后来怎样?”袁盎、韦九又是一惊。

    “我们一行十四人,竟被拆成五拨,分给匈奴贵族当奴隶。我知道抵抗无望,把‘悬剪剑’藏在树洞里,才没有被搜去。幸好没有把我和白龙分开,其余的人被他们‘主子’带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和白龙被带到巴彦淖尔,主人叫都犁胡次。这一家人还不错,除了让我们干活,倒不限制自由。女主人有一小妹,名叫扎伊尔政,很喜欢白龙,慢慢地两个人就好上了。有一天,扎伊尔政忽然不见了,白龙很伤心。过了几个月,我和白龙设法逃走,并起出‘悬剪剑’带回来。走到上谷郡的时候,遇上温阳,他也逃出来了。我和白龙先去鲁地,给师父报了平安,这才回‘红柳庄’。刚进门,就听说大哥有难……”

    袁盎听至此处,只觉鼻子一酸,哽咽道:“贤弟,咱们相识十八年了罢?当真比亲兄弟还亲。你吃了恁般幸苦,方一听说为兄有难,便千里迢迢赶过来,这份情谊,今生今世怕是还不起了!”

    剧孟见大哥动情,忙道:“大哥,千万莫这般说。当年你冒着血海干系,救了小弟性命,小弟从未报答过。这次小弟来,带来五千金之数,足够你颐养天年了。”

    韦九见此,至为震撼。她自小失怙,心灵受创,虽有外祖父呵护,但内心孤寂,少言寡信。她恨皇帝,恨官府,恨冷酷的世道。直到此刻,才从义父和剧孟身上,看到人间的真情。

    从此,袁盎与剧孟终日喝酒品茗,弈棋博戏,甚是惬意。一日,饮宴中,袁盎忽然提到,好久没有斗鸡了。剧孟立刻手痒,揎衣挽袖道:“大哥要斗鸡,正说到小弟心里!”于是,派人连夜去长安买名种鸡仔;并且放出话来,十日后,在城南“白龙观”斗鸡,以千金作为彩头。让袁盎、剧孟想不到的是,烧香居然引出鬼来,几乎釀成一场大祸。

    五、

    安陵城南,很早有个“白龙观”,不知何年废弃了,但地名却留下了。后来这里变成集市,人们还叫“白龙观”。逢五大集,很是繁华热闹。

    这一天,正是初五日。各路大小商贩,早早出了摊子,甚么卖汤水、糕饼的,卖鲜鱼、水菜的,卖山货、农具的,卖脂粉、饰物针线的,分列成行,叫买叫卖,好不喧嚣。不知谁喊了声:“看斗鸡去!”人流便涌向道观废墟的后面。人越裹越多,仿佛安陵的人都来了。为了看斗鸡,不少店铺关门一日,停了生计。邀上三五好友,连朝食都顾不上吃,要早来占个地方。

    安陵人向来喜爱斗鸡。从春秋时,就盛行此戏,至今已有千年历史。故而许多人痴迷斗鸡,如醉如狂。一只好的纯种斗鸡,卖到十串钱。有人为了赌这“羽禽”,甚至倾家荡产。今日斗鸡,更是好看得紧。袁盎、剧孟联手,与本地常二爷相搏,不仅鸡是名种,且千金作彩。如此大的手面,在安陵还是头一遭。

    在两棵古松之间,有一宽阔的凹形场地。场地中央,有块两丈长、一丈宽的黄沙地,四周用矮墙围住,这便是斗鸡场了。围墙外面地势渐高,是观众观看的所在。

    场上早插了一面蓝色角旗,迎风呼啦啦飘着。旁边,矗立一面皮鼓,旁置一木案,码着一叠马蹄金,共一千块,金光闪闪,夺人眼目。周围土坡上,早就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了,都在小声议论着。

    袁盎、剧孟和韦九已先到了。再就是身着玄服,腰系红带的斗鸡仲裁徐老爹。此人身躯矮胖,面目和善,乃本地斗鸡行家。常二爷还未到场。

    袁升和袁福小心地抬来一只鸡笼。剧孟接过来,拉开笼门,探步走出名唤“乌大王”的大雄鸡。此鸡身高三尺,两腿健壮,身羽疏亮,冠红尾翘,昂首顾盼。剧孟双手抱住,捋捋毛色,喂上几口参水。这鸡颇有灵性,摇头闪睛,挺胸跨足,“咯咯”叫了几声。

    “各位乡亲、各方同道!”趁着等人的功夫,徐老爹向四周按了按双手,大声道:“各位,鸡有五德:‘头戴冠者,文德;足缚钜者,武德;敌在前敢斗,勇德;见食相告,仁德;守夜不失时,信德。’有此五德,可谓君子。斗鸡之戏,在我安陵已愈千年,今日更非寻常,袁相国所用‘慈伧鸡’,是京城贡品。一会儿,常老爷上场的鸡,也是罕有名种——羊沟巨鸡。嘿嘿,这下有热闹看啦!”

    台下千余观者都是斗鸡迷,无不兴高彩烈,高声拍手、乱叫:“好哇!”“过瘾呀!”“今天要好好赌一赌啦!”

    韦九见人们这般痴醉、疯狂,便问袁盎:“斗鸡容易么?”

    韦九的问话,正搔中袁盎的痒处,他手捋胡须,哈哈大笑:“场上几回合,背后几年功呢!”

    接着,便择其要点,讲了如何驯养斗鸡。原来,驯鸡十分讲究。能够上场参加决斗的鸡子,必须是名品,要经过严格挑选。所选雄鸡,毛色应疏而短,头须坚而小,足应直大,身躯更要健壮。目光沉毅,行路沉稳,绝不能轻举妄动。开始驯鸡时,要结个小草墩,让鸡久久站立,为的是使双足稳定有法。啄食时,要将米高悬于鸡头之上,让它伸直脖颈咬啄,以使鸡脖劲竖、鸡喙锋利。鸡冠过长的要截去一段,这样敌鸡就难以攻击这块弱处。尾羽也要剪刷,决斗时就易于盘旋。还要用翎毛搅入鸡喉,去其涎水,疏通肠胃。对袁盎这篇“斗鸡经”,韦九听得目瞪口呆,只觉玩斗鸡的人都是“疯子”。

    说话间,人群中喊:“来了,来了!”只见一位五旬老者,在仆人簇拥下挤进场子。他,正是本地斗鸡名宿——常二爷。此老五旬开外,秃顶,戴顶竹皮冠儿,身着华贵衣衫,分明是个阔老。他顾不上擦汗,即从仆人手中接过鸡笼,把一只大号芦花鸡放出来。

    这鸡两岁刚过,果然雄健异常,竖毛振翼,铁钩似的利喙,双睛闪光,折怒待胜,真象凶猛的鹞鹰。常二爷象侍弄孩子似的,给它梳羽毛,去涎水,又爱抚地在脸上亲了亲,叮嘱道:“鹰儿,鹰儿,莫要误我!”

    按照规矩,斗鸡分为三个回合。第一回合,一方的鸡失利,其主人便可要求休战,去涎引水,将鸡抚慰一番;第二回合,对方若是失利,亦可要求暂停;最后一个回合,就决定胜负了。许多观者都押了赌注,有的押袁方胜,有的押常方胜,赌资多少不拘。徐老爹见双方已准备好,一挥手中三角旗,喊道:“双方鸡子进场,准备开斗!”

    “乌大王”甚是傲慢,对方那等剑拔弩张,它浑似不见,只站定了,蜷起蜡黄右足,眼翳一开一阖。“鹰将军”暴怒,脖茎上的短羽炸起来。一通鼓响,二鸡便冲在一起,伸长脖颈,鼓翅跳跃,尽力争夺居高的优势。相互绕颈跳踢,一路翻滚,羽毛纷纷飞散。忽然散出弥漫的粉尘,那是主人事先将芥子粉,撒于鸡翼之上,芥粉气味辛辣,可使对手迷痛。这一招术,双方都用,半斤八两,谁也不占便宜。稍顷,芥粉落下,二鸡再次撕斗起来。“乌大王”先向左奔几步,“鹰将军”紧追不放,“乌大王”猛一回爪,“鸡钜”上装着青铜尖钜,立将“鹰将军”的鸡冠子划破,鲜红血珠涔涔流出,滴得满场都是。全场爆出春雷般的采声。常二爷心疼,立刻叫停,双方即将自己的斗鸡拢住。

    “乌大王”得胜,趾高气扬,回到主人这边,扑翅撒欢。袁盎、剧孟和韦九自是开心大笑。观者更议论纷纷:“我说甚来?京城来的‘乌大王’必获全胜!”“你看那‘鹰将军’成了‘血葫芦’,早该下汤锅了!”也有的不服,梗着脖子抗声:“嘴上留德些!急甚么,还有两个回合呢!”看客斗嘴,比场上斗鸡还要激烈几分。

    常二爷用白绢把“鹰将军”冠上的血擦去,立刻抹上止血药粉。仆人送上一个盛油膏的小盒子,常二爷用手掏了些,抹在“鹰将军”的鸡冠上,又喂了几口“参水”,然后抚慰一番,让其再斗。

    二次鼓响,红旗一挥,两鸡又相向扑上来。煞是怪事,不知为甚,“乌大王”象遇到妖魔,掉头便逃。“鹰将军”乘胜追赶,直追了几圈,“乌大王”的羽毛也被啄下几根,叽叽咯咯乱叫,全没了斗志,被追急了便逃出矮墙。

    这一场自是“鹰将军”获胜。袁、剧以为“乌大王”受了惊吓,便好好抚慰一番,也去涎喂水。常二爷怀抱得胜的“鹰将军”,只是欣慰地微笑。

    第三场更怪,“乌大王”根本不敢上前,被“鹰将军”追得乱飞乱跳。徐老爹只得宣布“鹰将军”获胜,千金赌彩归常二爷所有。常二爷手擎“鹰将军”向四周观众致意,观者一片欢声笑语。袁盎、剧孟和韦九退出场子。韦九垂头丧气,嘟着嘴道:“眨眼功夫,输了千金,一点也不好玩!”

    “黄金算甚么,”剧孟却笑道:“只要大哥高兴,再斗一场也未不可!”

    正在这时,就听有人大喝:“且慢!”全场人听了,知道有人不服,分明是要挑战!

    六、

    袁盎、剧孟和韦九循声看去,就见一人进场。此人青衣小帽,阻止常四爷收拾黄金,大声道:“你想得美,胜了我家爷的鸡,黄金才是你的!”口气相当跋扈。全场观者见有好戏看,顿时哄动起来:“好哇!”“接着斗啊!”“今日真不白来呀!”

    青衣人来到徐老爹面前,大喇喇道:“徐评判,你听好了,我家爷要比一场,赌金三千。请你向观众宣布!”

    青衣人语气虽硬,却合斗鸡规矩。场内有不服者,可以向胜者邀斗。被挑战者,既可应战,也可罢战。如果罢战,自是示弱的表现。徐老爹不便自专,向常二爷看去,征询他的意思。常二爷正在兴头上,见“鹰将军”士气旺盛,也就点头应允。

    徐老爹又问青衣人,你家主人是谁,鸡叫甚么名字,那人回说了。徐老爹伸出两臂,向全场压一压,大声道:“诸位,静一静,静一静!”随后,宣布:“下一场比赛,由刘四爷的‘常胜将军’挑战!”全场欢声雷动。

    人们只觉眼前一亮,场内踅进一位中年人,也就三十出头,长身玉立,穿着讲究,一脸富贵气。只眼生得不好,睛中几许红丝,显出酒色过度。两个青衣家人抬着考究的榉木鸡笼,跟在后面。接着,又有几个仆人鱼贯而入,将几只大木箱抬进场内,逐一打开,里面全是马蹄金。阳光一照,闪出耀眼金光。全场人眼都看直了。

    刘四爷来到场内,从容站定也不施礼,冲徐老爹、常二爷道:“我的鸡子参斗,有个小小条件,不知常二爷能应允否?”

    常二爷见对方气度不凡,已觉有些气馁,后悔方才贪心,草率应允,硬着头皮道:“请爷示下。”

    刘四爷道:“也没有甚么别的条件,只是大家的鸡子,都不抹‘狸油膏’罢。”说完,皮里阳秋地笑看常二爷。

    常二爷立时脸红了,尴尬道:“自当遵命。”

    原来适间斗鸡,常二爷给“鹰将军”抹了狐狸油膏。鸡天生怕狐,所以“乌大王”一闻狐骚,便四处逃窜。这秘诀一般人不知,如今被刘四爷叫破,等同作弊,自是极难为情。

    全场立时一片骚动,有的说“常二爷使诈,赢得不光彩”,有的说“赢了就是赢了”。

    韦九这才如梦方醒,瞒怨道:“都是你们!”剧孟哈哈大笑:“千金买个乖罢!”并不在意。袁盎却把脸扭过去,仿佛怕见刘四爷。

    说话间,刘四爷已将鸡笼打开,放出“常胜将军”。此鸡果然不凡,光个头就比“鹰将军”长大许多,一身翎羽泛着彩光,两腿格外粗壮,略走了几步,已如君临天下。常二爷见了愈发心惊。只好掏出白绸巾,将“鹰将军”身上的油膏擦拭干净,又抚慰一回,心中暗念:“老天保估,让鹰儿得胜。”

    徐老爹将红旗一挥,三通鼓响,两鸡即缠斗在一起。没有几个回合,场内鸡毛乱飞,血滴四溅,“鹰将军”已然惨败。以后,“常胜将军”连战两场皆胜。再看“鹰将军”已被撕烂,倒在血泊中。常二爷不免悲伤,将“鹰将军”抱起来,黯然退出场外。

    刘四爷看得开心,两只色眼朦胧着,连连拍手叫好。适才那一千金自然被赢过来。早有随从将所有黄金抬走。一时散场,众人纷纷退走。

    突然,刘四爷走至袁盎跟前,笑道:“袁丝,怎么样?我替你出口气!”他身后立时跟过来几名随从。

    袁盎忙叩头,结巴道:“谢皇……”他早已认出,此人是当今皇上刘启。既然是微服出行,必定不愿暴露身份,立刻改口道:“谢过黄四爷!”

    刘启说声“起来罢”,不再理会袁盎,却冲剧孟道:“你跟我来,找你有事!”说完,也不等剧孟回话,扭头便走了。两个随从留下等着剧孟。

    韦九忙问:“爹,这是怎么回事?”袁盎使个眼色道:“回去再说。”剧孟何曾见过如此无理之人?刚要发作,袁盎使劲拽他的手,低声道:“快跟上去,他是皇上!”仓促间,剧孟不便多说,道声“我去了”,便迈步撵上去。

    刘启被一伙随从簇拥着,从容往坡下走去,上了一辆华贵轺车。一群侍卫等在周围。有人牵来一匹马,让剧孟骑上。剧孟回头与袁盎、韦九招招手,即上马跟了去。

    剧孟随着刘启一行,疾驰半个时辰,进入一处密林环抱的山拗。在马上望去,林间有座很大的庄园。来到近前,只见围墙很高,门阙坚固,上有木匾,写着“思贤苑”三个大字。剧孟不由打个寒战:“啊,这是太子私坻!”

    进门后是个空场,有不少宫卫把守。周围环以高墙,有六扇门,都紧闭着,显得很神秘。刘启的轺车和一行随从,进了一道阙门,便不见了。另有人招呼剧孟,让他把马拴在木桩上,领进另一道门,来到一间敞厅,名曰“剑室”。

    进到室内,陈设极尽华贵,直如神仙洞府。檀香木雕的窗棱,墙上挂着绢绣壁衣。坐席十分讲究,是象牙篾片编织的。青铜仙鹤的熏笼,升起袅袅香气。几案上,摆着时鲜水果。仆人献上茶来,道声“稍候”,便低头退下了。

    只剩剧孟一人。他哪有心喝茶?不停地盘算着,皇上找自己到底作甚么呢?百思不得其解。枯坐了一回,只觉无聊得很,便在室内闲看。

    绕室看了一周,忽见还有个内室,便轻轻推门进去。只觉眼前一亮,墙上并排挂着几把古剑,个个古彩斑斓。剧孟嗜剑如命,忍不住拿起一柄,抽出试看。剑身离匣,便有龙吟之声,泛出毫光,原来是“徐夫人剑”。又拿起另一把,名曰“承影”,也是罕世之物。再看一把,竟是“鱼肠剑”。这才明白,此屋因剑得名。忽一回头,又见窗前一排木架,上面堆放着许多捆竹简,最上面的题签,竟是“剑道三十八篇”。天哪,竟比自己学过的多出二十篇!剧孟一阵心跳,忍不住想去翻阅,手刚伸出,又想:“这是皇家珍藏,怎好私自动看?”便想退出去。

    正在这时,隔壁传来说话声:“启禀皇上,”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阳陵已经开工了,共调集五万两千兵士,还有三万罪犯,日夜不停。只是,最近流行瘟疫,加上劳苦,死了一万多。人手不够,会耽误工期。”

    “这事也要告诉我么?”正是刘启的声音,“有甚么大惊小怪的?人死了,就地埋了。人手不夠,你去告诉郅都,让他再拨些囚犯来。以后,不要一犯罪就砍头,留下活口,让他们给朕修陵墓不也很好吗?”

    剧孟从单于庭回来,便听说刘启甫一登基,即调集大量人力,为自己修坟墓。原以为是谣传,今日亲耳听到,方知不假。令人想不到的是,刘启竟不顾囚犯的死活,顿时如吃了苍蝇,心中厌恶。

    隔了一会儿,一豺声道:“皇上,最近削藩还算顺利。去年太皇太后薨逝,楚王刘戊在守丧期间,私自在服丧的居室里跟女人同宿,本应依法处决,还是皇上宽厚,饶他不死,削去东海郡。还有,赵王刘遂也有过失,削去常山郡。胶西王刘卬,卖爵舞弊,削去了六个县!”

    “唔,很好!好好筹划,下一个就该吴国了,要给他点颜色看!”

    “是,臣定当尽力。”

    “最近接连捕杀了十几个游侠,有……”

    “不必说是谁,朕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记住了,凡不为朕所用的,就设法除掉。游侠是朕的一块心病,有他们在,朕就睡不安稳!”

    剧孟听得一惊,这刘启当真歹毒,只怕今后诸侯国和游侠都没有好日子过。今天自己来到这里,也是凶多吉少。接着,又有声音传来:“皇上,那剧孟等了半天了,拿他如何发落?不如除掉算了。”

    刘启道:“不,我要见见他。”

    跟着,传来跫然脚步声。剧孟不敢久留,立刻回到方才的屋内,刚刚坐好,端起茶要喝,刘启已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带刀侍卫。房门未关,外面有杂踏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侍卫。剧孟告戒自己,小心应对,遂跪下道:“草民剧孟,叩见皇上。适间不知皇上驾到,多有唐突,请恕罪则个!”

    “你也爱斗鸡?”刘启笑道,“起来,坐下说话。”

    “谢皇上。”剧孟站起回话,“草民自幼喜赌,于斗鸡却不精通。只是,花钱买个笑罢。”

    “嗯,有趣!千金搏笑,好,好,你比朕过得快活呀!”

    “皇上富有四海,尊贵无比,怎不快活?”剧孟觉得这人说话太娇情。

    “做皇上也有难处啊!”刘启叹了口气,却换了个话题道:“听说,你名气很大呀!大梁赈灾,刺杀中行说,都为朝廷出了力。本来,有人说你坏话,先皇派窦婴去察看。嗯,他回来禀报,说你还不错,也无逾轨之事。剧孟听了稍稍放心,暗暗感激窦婴,这人够朋友,还真给说了好话。

    “今日叫你来,”刘启故意说半句,两眼盯住剧孟,看他有何反映,“是想问问你!”

    “草民洗耳恭听,”剧孟故作诚惶诚恐状。

    “你不必害怕,如实回答便可。不过,你要记住,在朕面前,不许说半句假话。你到过广陵罢,那里的情形如何?”刘启单刀直入。

    “回皇上,”剧孟一向不愿参与朝廷和诸侯国间的争斗,但也如实回道:“前年去过广陵,当时正发洪水,哀鸿遍野,是劝说吴王赈灾,并无其他。草民愚钝,倒也没看出甚么不妥。对了,许多年前,他曾想延揽草民,只因草民懒散惯了,借故推托了。”

    “唔,”刘启道:“你没说假话,这事我知道。朕再问你,他有没有造反的迹象?”

    “皇上圣明,”剧孟不能不敷衍一下,“都这么传说,不过,草民倒没有看出有甚么异动。”

    “好,那就说正事,”刘启切入正题道:“你是知道的,朕做太子时,就集贤纳士,广招人才。如今继承先帝遗愿,要大力削藩,正当用人之际,你到‘思贤苑’来罢,为朕做些事情。‘剑室’里的古剑,任你挑选。剑谱秘籍,也可尽情习学。常言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遗佳人嘛!”

    刘启这一手确实厉害,他知道剧孟酷爱武学,必然嗜剑如命,特意让他在“剑室”等候,令其入毂。就剧孟本意,也真想借这个机会,精研剑术。但是,既看清这是“诱饵”,便来个“你有千言万语,我有一定之规”,当即离席道:“多谢皇上抬爱。只是,草民一向疲懒,又刚从大漠回来,还未在家里待几天,容草民先回去,日后皇上但有差遣,定不推辞!”

    这番言语说得委婉,却也表明拒绝。刘启自然恼火,但他知道剧孟名望甚高,行事谨慎,非寻常侠客可比,便顺坡下驴道:“好,一言为定。”

    略为沉吟,又问:“这次你到单于廷,杀了中行说,为我大汉除奸甚好。嗯,可见到‘悬剪剑’吗?”

    剧孟又一惊,这刘启果然厉害。今日找自己过来,恐怕是探听“悬剪剑”下落。适间言语,不过是陪衬。剧孟立时装作不懂:“草民听说过,此剑乃千古神兵,珍贵无比,一向以为是传说而已,并不知它在何处。皇上,你怎知它在匈奴那边?”

    刘启叹了口气,脸上有些阴晴不定:“你有所不知。大约十年前,此剑曾流落京城,在‘张瘤子’张回的作坊里,是我用计得了,亲手献给父皇。谁知,中行说这个阉人,借护送翁主和亲之机,偷带出宫,让我大汉瑰宝,流落到异族他乡。”

    剧孟故作惊讶道:“草民未曾见到。说不定,那奸贼早献给匈奴单于了。”

    刘启打断道:“不,朕派细作探听过,据说此剑已回归中原。”说罢盯住剧孟,看他有否异常,仿佛随意端起茶碗,却不喝——原是商定的暗号,一旦谈不拢,便摔杯为号,侍卫进来拿人。

    剧孟不知这些,却也嗅出杀机。此刻,他不知刘启掌握多少底细,不免忐忑不安。当年此事办得十分机密,刘启所言多半是诈语,决定装傻到底,也就淡淡道:“能回归中原,敢情是好!”说完,坦然回视。

    刘启犹豫了,脸上慢慢绽出笑纹,把茶碗放回几案,语气平淡道:“你们走后,匈奴曾发生内讧,确实很乱,也许消息不确实。不如这样罢,朕派你去寻剑,甚么时候找到了,即来见朕,你意如何?”

    剧孟不便严拒,便道:“草民定当尽力。”心里却想,先过了这关再说。

    刘启知他言不由衷,却不便“牛不喝水强按头”,两眼盯着剧孟道:“你记住今天说过话,朕等你的消息。”说完,便站起来走了。望着他的背影,剧孟只觉两手心全是冷汗。

    八、

    天已黑透,屋中点起灯烛。

    袁盎与韦九焦急地等待,不知剧孟吉凶如何。袁升忽然来报,说朱镕先生来访,还带来不少礼物。韦九一向不喜此人,便到后堂去了。朱镕一进门,便道:“啊也,真不知袁公这般有面子,今日,皇上竟亲自垂顾!”

    袁盎连忙否认。朱镕哪里肯信:“袁公,真人面前不用说假话。‘黄四爷’必是皇上无疑,往东三十里,便是‘思贤苑’,我也见过的。”

    袁盎知道瞒不过,也就默认了。

    朱镕忽作色道:“袁公,在下有句肺腑言语,不知说得说不得?”

    袁盎见他神神秘秘,便道:“请讲。”

    朱镕道:“吾闻剧孟不过一赌徒,平日在市井厮混,斗鸡走狗,也无正经营生,以相国这般尊贵身份,为何与他往来?”

    袁盎甚为生气,当即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有钱只知拴在肋骨上,生怕割下来不生崽,你哪懂千金一搏的乐趣?”

    朱镕辩道:“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劝袁公,是为你好。甚么狗屁游侠,眼里沒有王法,早晚是要掉脑袋的!”

    袁盎见他不可理喻,冷脸斥道:“剧孟虽喜赌博,然其母病逝,光送葬就有车千乘,这就是过人之处。况且缓急之事,人人都会遇到。倘有急事叩门,剧孟绝不会拒绝。如今,天下仰望之人,唯有剧孟和季心!”

    朱镕还要辩解,袁盎满脸怒气,把他的礼物朝地上一摔,大声喝道:“你永远不要再见我!”朱镕讨个没趣,讪讪地走了。

    朱镕刚走,剧孟就回来了。袁盎、韦韦九见剧孟平安回来,一块石头落了地,忙问:“此去可是到‘思贤苑’,皇上没有为难你罢?”

    剧孟道:“唉,真是烧香引出鬼来,没想到玩玩斗鸡,竟惹到了皇上。”逐把遇到的一切,都如实说了。

    说到最后,特别加重语气:“皇上问到‘悬剪剑’,看来他还不死心。到处都有朝廷耳目,韦姑娘,你千万要小心。”

    韦九听了有些惊慌。袁盎道:“皇上果然不简单,若论机诈权术,比他老子还厉害!”

    剧孟道:“看来,我不宜久留了。”

    袁盎、韦九当然不让剧孟走,正在僵持着,袁升领进一个人来,原来是师弟申泉。他奉命从鲁地赶来,说师父有急事,要见剧孟,面授机宜。剧孟忙问:“甚么事?”

    申泉道:“师父没有细说,只让你别耽搁。看来是大事,不然,师父也不会这么急。”

    剧孟甚感疑惑,会是甚么事呢?却又问不出所以然,不免有些焦躁,当时就要启程上路。袁盎岂肯让他马上走,劝阻道:“再急,也不争这一时。今晚,为申老弟接风洗尘,也算哥哥给你饯行,好好歇息一夜,明早便行如何?”剧孟只得应允。

    当晚,袁盎大摆家宴。酒过三巡,剧孟问道:“师弟,近来江湖上可有甚么消息?”

    申泉呷口酒,连忙回道:“近年来,江湖上新出了个侠客,人称‘布衣书生’,年纪不大,却疾恶如仇,剑术极高。师父说,这人的师父大有来历,好像与师父齐名,叫甚么鲁勾践。”

    剧孟听得很仔细,随口道:“日后有机会,倒要会会此人。”只因他亦用剑,故对剑术高手相当在意。说完意犹未尽,又问袁盎:“大哥,可知此人?”

    袁盎想一想道:“是个后起之秀,我在广陵时就听说了,只是未曾谋面。”剧孟点点头,不再说甚么。又闲话一回,天已起更,酒也都夠了,便沏上茶来。聊到二更多天,方才安置休歇。

    申泉与剧孟同宿一室。直到这时,申泉才凑到剧孟跟前,小声道:“师兄,吴王要造反了。墨子门钜子王公听到消息,登门造访,与师父密谈半日,决定阻止其事。看来事情紧急,王公前脚走,师父即让我来寻你。师父嘱咐,只让我告诉你一个人。尤其不能让袁盎知道,他曾在吴国为相,怕他顾念旧情,泄漏了消息。”

    剧孟听了十分震惊,想起今天刘启的问话,怪不得他关注广陵的情形,原来朝廷与侯国,当真到了水火不容。又觉心中无底,便道:“师弟,我看是瞎操心。吴王造反准备了二十年,恐怕‘王八吃枰砣——铁了心’,咱们能管得了吗?”

    申泉想也不想,笑道:“剧哥,师父没有细说,小弟我也说不清楚。师父自有妙计,你见了师父,自会告诉你。”剧孟只觉茫然,不再说甚么。

    申泉鞍马劳顿多日,十分疲乏,不一会便睡熟了,发出鼾声。剧孟却辗转无眠,只觉战乱一起,倒霉的是老百姓,不知要死多少人。也不知师父与王公商量了甚么妙计,真的能管用么?

    后记:

    剧孟,是后世影响很大的游侠。自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问世后,许多作品写过他。李白在《梁甫吟》、《结客少年场》、《白马篇》等八首诗写过剧孟。近代以来,还珠楼主(本名李寿民)写过中篇小说《剧孟》,约7万字。台湾作家司马紫烟,写过《游侠列传·剧孟》,约3万字。可见他对后世影响之大。

    《史记·游侠列传》中,记述剧孟的事迹,只134字。本书用浓笔重彩,写出剧孟闪亮一生。他嗜赌如命,行侠仗义。与袁盎结义情深,足以感动天下所有男人。曾为游侠领袖,七国之乱时,有“天下骚动,得剧孟如得一敌国”的说法,足见其举足轻重。他性格平和,偏于仁慈,引出不少悲剧。

    瞷老大与“风摆柳”调情通奸一节,并非作者独创。这个故事,源于唐人沈亚之的《冯燕传》。此后,元代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明代陆容的《菽园杂记》、陆人龙的《型世言》、西湖渔隐主人的《欢喜冤家》、梦觉道人、西湖浪子辑的《三刻拍案惊奇》、徐芳的《奇女子传》、钱彩的《说岳全传》、郭广瑞的《永乐升平》等十九部作品中,都有涉及。

    小人物宋邑,颇有张力,起着“牵线人”的作用。史有其人,遗存资料少。他医者仁心,与三代游侠都过从甚密。先后协助韦九、郭解、朱安世报仇。他经营的“淳于堂”,是游侠联络站。只要他出场,就有新情节发动。假如没有这个人物,全书便会松散。

    本卷终,欲知后事,

    请看《大汉游侠传》系列之:《坊肆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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