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寒带着楚凉月辗转了几条步道,终于在壮观的银色建筑群中,找见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小楼。迎风招展的火红色旗帜上写着四个大字——来碗面馆。奕寒轻车熟路地掀开面馆门前的毡幕,进入其间,扑面而来的香味令人精神抖擞。荒寒银城有一种凛然的遗世独立,而这间坐落于银城内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面馆,内部温暖素朴的装饰令人顿生暖意。
店面不大,一层仅能摆放十来个桌位。加上木质镂雕的屏风开辟出的厨房,客人若来个半满,空间就显得有些局促窘迫了。还好往日光顾的都是些远近的邻里,外地人若不留心,很难发现这个特别的面馆。即使是热爱美食的老饕,在偌大的银城寻得这么一个地方,想必也是掏了不少心思。
近几日荒寒雪域的部族迁来了大多老弱的族人,以抵御严寒的残酷。银城的居民主要来自各个部族村寨,远来的族人,即使不沾亲故,居民也都会去热心地帮衬。故而,这也是银城内不甚热闹的原因所在。
奕寒坐在最靠近屏风的东北角,他轻轻敲了敲木质桌子,等待点好的两碗素面。
“丫头,这是南大陆特产木料金边榉制成的桌椅。你看这桌子,桌面轻薄,腿脚纤细,想必很轻。实则不然,要比寻常木桌重一些的。金边榉是南国上好的硬木,不需要精心的雕琢纹饰,本身的纹理就足够漂亮,自然宜人”。
楚凉月赶紧点头,她发现奕寒时常就身边的事物感慨万千,总是要琢磨出条条道道来。不过,这深浅交错的黄色纹理确实很好看。不一会,上来两大碗素面。清汤素面漂浮嫩绿的葱花,零星的有些油点。金黄的面条有筷子般粗细,在清汤里纠缠有序。奕寒挖了两勺鲜红的辣椒酱,浓烈的香味使人胃口大开。他吃面的姿态不是很优雅,有些许的急切。楚凉月也挖了点辣酱,吃了口面,瞬间面色潮红,呼哧地吐着口中的热气。奕寒看着她鼻尖溢满了汗珠,既害怕又渴求的盯着面汤出神。
“傻丫头,吃不了辣还放这么多”。
楚凉月目光委屈,干脆下定决心猛吃几口。初时的辛辣散去后,无比鲜香的味道,配着面条劲爽的口感,无怪奕寒念念不忘。
面馆里的客人不多,加上奕寒两人也才六七个。面馆的东家是一个身材偏胖,身高偏矮,肤色偏深,发色偏红,脸上和和气气,手脚麻利的中年男人。他有意走出厨房看看,手里拎着个大茶壶,给在座的客人斟水。
兴许是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奕寒,他先是跟临门那桌客人寒暄片刻。转身见到奕寒,眉开眼笑地小跑而去。
“哎呀,您来了也不知会一声。楼上还有包间雅座,招待不周啊,招待不周”。中年男子姓周名炎,是南大陆的生意人。他不远万里来到沧澜大陆的北端开这么一家面馆,着实令不少熟识的人费解。奕寒是常客,或者说,奕寒是令其印象深刻的客人。店主周炎性情直爽,偏高的声音也难以令人厌烦,能听出一股热情。
门前那桌的几个客人闻言好奇地打量奕寒二人,其中一位眉须皆白的老者示以奕寒善意的微笑。
“美味的食物实在令人愉快,我想这就像诗人写出淋漓酣畅的诗歌,画家绘出气韵生动的画作,铸剑者的宝器,酿酒者的琼浆。庖厨是一种艺术,更为百姓所接受的艺术”。
周炎开怀大笑:“我可比不上他们,我这就是买卖。哪像您说的文雅,真是惭愧啊”。虽是自谦,神情还是颇为自得。
“区区素面而已,怎能比得上我奥川帝国的玉盘珍羞?怕是阁下孤陋寡闻,错把鸡毛比作鸾羽了吧”。
奕寒闻言看见门前那桌一个罩着黑色斗笠的人发出讥讽的言论,沙哑的声音不太好分辨他的年龄。不过从高大挺拔的坐姿可以看出年岁不似老者。周炎脸上的笑意不变,可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嘲讽。他呵呵笑着,仿佛自家的素面真的一文不值。
“奥川人?哦,喜欢用华丽的陈词掩饰干枯的语意,利用自负的诡辩颠覆先圣的真知,擅长怪异的腔调彰显可笑的优雅,鼓吹夸张的言行谄媚刚愎的头领。华美是你思想干涸的遮羞布,自负是你狂妄无知的座右铭,怪异是你姿态恣意的独角戏,夸张是你鬼蜮伎俩的迷魂曲。我从不吝惜评判奥川帝国的笔墨,可惜存在太多如你这般的龟藏鼠行之徒,色厉内荏之辈。奥川的英明从此蒙尘,颓唐的国势由此更甚”。
奕寒说完,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
“对了,我这偏向重光古语的措辞你恐怕听不懂。我既不想白费口舌,又对你的言行很是义愤。不想对牛弹琴,就只好说的浅显。上述意思就是:这位不明身份的足下,你的浅薄犹如憔悴苍白且破烂不堪的废纸,你的声音如将被捕获的野兽,残忍地对月宣泄内心的愤怒,又惶恐惊吓于即将面临的死亡仲裁而瑟瑟发抖。你的无知还不如最愚蠢的、最贪婪的、最自私的、最怯懦的赌徒,不久便流落街头,失去所有”。
楚凉月掩嘴窃笑,平时温文尔雅的奕寒自有属于自己的犀利,他对于厌恶的人从来没有好的态度。周炎看着目瞪口呆,而又气急败坏的门前那桌客人。忍不住心中的赞叹之情,这位特别的客人言辞辛辣,仔细咀嚼还意有所指,荡气回肠。就像面馆里的辣酱,很对自己的胃口。
此时,就连先前善意微笑,须发皆白的老者也阴沉着面色。老者低沉夹杂着尖厉的声音响起,破坏了他一丝不苟的须发塑造的肃穆形象。
“阁下的言辞太过了吧,我的同伴只是一时失语,你却百般贬低,甚至侮辱我们的伟大国度。一个高尚的人,出于何种理由都不应该贬低一国,污蔑一族。这句话,以阁下的博学应该听过。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不留情面呢?”
空气中弥漫着对立的情绪,来自奥川帝国的四位灰黑色着装的客人怒视奕寒。奕寒面不改色地擦拭着嘴角的油渍,慢条斯理地递给楚凉月一块崭新的方巾。他长身而立,用嘲讽的眼光打量四人。
“你们奥川的罪行自有得到审判的时候,只是我很好奇,你们如此招摇地出现在我面前是何用意?一位六弦祭祀,三位五弦术士。这个手笔就今日的奥川帝国,不可谓不大。让我猜猜你们的图谋”。
奥川四人的目光越来越阴寒,是啊,睿智如奕寒上师,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暴露,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你们奥川帝国崛起的阻碍,便是日渐强盛的云之那。云之那的辉煌归于万民,归功于英勇的斗士。我离尘圣院也尽了绵薄之力,在你们看来,打击了离尘圣院的势力就是动摇了云之那的气数。天真的奥川祭祀,有的时候还真是傻得可爱”。
黑色斗笠的神秘人怪叫一声,其他三人也神色慌乱。他们本想动用术法的威能,将这位离尘圣院的上师限制于此,以便实现阴谋诡计。可惜,时运就是如此的奇妙。
只见,来碗面馆的东家,一脸和气的矮胖中年男子。他慢吞吞地收拾奕寒两人吃过的面碗,慢吞吞的说了一句话。
“我这面馆虽小,也不是谁都能放肆的。这些东西很贵,砸坏了你们赔不了。干脆你们就多坐一坐,喝点茶水,消消火”。
奕寒面色如常,他向周炎拱手告辞,拉着楚凉月走出这面馆。银城的天空上的云翳遮住了本就惨淡的阳光,现在奕寒走的是出城的道路,银城的朋友大抵也不在银城了吧。
周炎不理会目眦尽裂,眼色惊惶的奥川四人众。他矮胖的身材却生着一双宽大厚实的手掌,他揉了揉额头,心中默念:“离尘的上师,有趣有趣。我投之以桃,不求你报之以李。”他又回厨房下面,嘴里哼唱着南大陆的民谣。
“来碗面不怕饿,可怜的娃儿瘦小的手。来碗面不怕冷,可怜的娃儿冻红的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