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谢璟珩点了点头,“老夫明白了。老夫一直以为,执剑人只是我朝内官中一处闲置职务,未想有朝一日能亲眼得见。”
“和闲置也并无太大区别。”公良毅淡淡道:“公良毅任太傅三十七年,从未离开过皇城。陛下也极少召见公良毅。若非为丞相一事,公良毅只怕此生亦未必有机会走出皇城。”
谢璟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公良毅也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两人之间的暗红色炉火。
片刻之后,谢璟珩微微叹了口气,“太傅打算何时动手?”
“丞相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又深得陛下信任。即便到了这个境地,陛下亦令公良毅予以丞相体面。在丞相准备好之前,公良毅愿做等待。”
公良毅抬起头,“而且,丞相尚未为公良毅解惑。”
“还有何可解呢?”谢璟珩淡淡一笑,“陛下一年之内罢免了九卿之中的四卿,驳回修改了老夫二十一项谏言,亲自过问大小事宜,架空之势不言而喻,甚至还在老夫的宅邸附近安排内戍。陛下圣文神武,已经不需要老夫的辅佐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此乃万古不变之理。”
“公良毅不以为然。”
“哦?”谢璟珩看了看公良毅,“太傅有何高见?”
公良毅淡淡道:“丞相从东海国赴京上任,四年内便被拜相,三十年来辅佐大局,兴修水利,令百姓安居乐业,屯田拓荒,使北伐昌羯之师无后勤之忧,开辟驰道,令诸国往来贸易日渐繁荣。以丞相的政绩,足可在我朝史官笔下成一代良相。”
“这些都是陛下的圣断,赐龙牌,予老夫调令百官之权。”谢璟珩看着公良毅的眼睛,“若非如此,老夫即便踌躇满志,也要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之上耗尽锋芒,无所作为。”
“调令百官,便宜行事。这怕是陛下赐予人臣的双刃剑吧。”公良毅微微一笑,“丞相雷厉风行,运筹帷幄。所有谏言陛下均予以批复,百官各司其职,无不尽心尽力,使我大龑北击昌羯,拓地千里,南平陈国公之乱,稳定社稷。兵马钱粮甚至可以不必核实即可拨出,往常要过十二道审阅的政令只需要丞相的一句话即可施行,所幸丞相为良相,而非奸相。”
谢璟珩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昏暗的火炉之上。
“丞相可知,在治粟内史被陛下罢免之后,国库钱粮被再次秘密核实?”
谢璟珩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钱粮亏空巨大,折计十七万四千二百二十九金元不知所踪。”公良毅看着谢璟珩低垂的眼神,“丞相,这些钱可以修建三条从雒京至桑州的驰道,每一条都和我们脚下的这条一样宽阔平坦。”
谢璟珩的嘴唇略为抽搐,深吸了几口气。
“丞相以为,内戍是最近才被派至谢府周围的吗?”
谢璟珩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内戍受皇命监视丞相,已有十二年之久。”公良毅看着谢璟珩难以置信的眼神,淡淡道:“丞相所做的一切,一半在史官的赞颂之中,一半在内戍的密报之中。公良毅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您买卖官爵,安插亲信,排斥异己等种种证据。陛下让内戍有意显露行迹,为的就是敲打敲打您,让您早日收手啊。”
谢璟珩愣住了,嘴唇抽搐着,说不出话来,终究沉默了。
“但是丞相没能揣测到圣意,您的家眷已经在您辞官之前就已全部秘密返回桑州,还带走了谢府中的大量财物,此举令陛下心痛不已。”公良毅微微叹了口气,“可以想见,后面的五辆马车内,其实全是财物,根本就没有家眷吧?”
谢璟珩盯着公良毅的眼睛看了好一会,最终叹了口气,瘫靠在马车内壁之上。
“家族枝繁叶茂,人丁兴旺。数百张嘴等着老夫去伺候,老夫又有什么办法……”谢璟珩叹了口气,“老夫为陛下开创盛世,国库钱粮充实,即便有些许亏空,也绝不至于影响朝政,致使天灾无钱可赈,战事无饷可发。不取,老夫愧对族人,取之,老夫愧对陛下,两难呐……”
“陛下并非如此不近人情,水至清则无鱼。甚至这些钱财丞相悉数取走,相对于陛下的盛世,这又算什么呢?”公良毅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长剑,“调令百官,便宜行事。丞相,此等特权岂能是良相所有?”
谢璟珩的手微微颤抖着,头上的汗珠不断顺着皱纹滑落。
“平陈国公之乱后,龙牌就该归还陛下。丞相手持龙牌,号令天下,军政钱粮悉数掌握,安插亲信,培植党羽。请问丞相,史载的权臣有多少得以善终?有多少不会祸及亲族?大小事宜决断于丞相还是陛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谢璟珩脸色惨白,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说不出话来。
“百官若不上下一心,如何让政令畅行无阻?陛下对老夫有知遇之恩,老夫只是想为陛下开创一番盛世……”
半晌之后,谢璟珩已如脱力一般,缓缓道出这句话。
公良毅淡淡道:“功高震主,丞相,这是人臣大忌。”
谢璟珩看着公良毅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公良毅的手按在剑柄之上,看着面前这位衣着华贵的权臣,“丞相,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剑柄和剑鞘上连着一条红绳,在通体漆黑的剑身上看来,这条红绳尤为显眼。
谢璟珩盯着长剑上的红绳,缓缓道:“老夫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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