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人的脸色愈见苍白,是失血过多的现象。
陈守紧紧皱着眉头,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他皱眉的频率越来越高,说道:“我们可以谈谈。”
话后,陈守盯着对方,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异动,哪怕不是意动,只要一丝的犹豫与其余的波动,他都有信心继续谈下去,但他持刀的手依然很稳,说明他的心从未被影响。
失血过多的情况下是会使人昏迷,陈守难以想象对方在倒下之前会做些什么,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总是要倒下的,但是我对你没有恶意。”
倒下,没有恶意,表达很明确。
他的内心已经相信了陈守的话,从始至终都不曾感受到对方的一丝恶意,但这里是御史大夫府,今夜他的刀就断在相隔不远处的那座袁姓府邸上,所以他丝毫不为所动,
他从江左来,出生时取名慕白。名字很好,可结合他的经历难免就显得不公平,所以他持刀北上,为杀人,同样为一个失去的公道。
未入长安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待,自从踏进三大山门选择当一个苦行人开始就注定他在长安的时间会变得拮据起来。要在长安城杀人很难,何况在此之前他已经杀了不少人。
一把锋利的刀需要不停的磨,今夜有一个目标最难,所以他选择最后一个杀。
他从不低估任何一个想杀之人,事后才明白依然仍是低估了对方。长安杀人难,难杀人,一个难字真不足以道明其中的一切。
他杀第一个人在天枢城,用的是这把刀,今夜长安杀人依旧是这把刀。可惜杀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刀断了,可他仍然握着,虽然刀已断,但是它比以前更快了。若未受伤再杀一次,结果两说。
事情不能重来,所以世上才会有人后悔。今夜他未曾后悔,非要说的话可能会有一些遗憾。遗憾过了今夜失手便要离去,就算手中的刀越来越锋利。
薛慕白苍白的脸更加漠然,忽皱的眉下瞳孔蓦然收缩。手起刀扬,骇人的杀气乍时随刀而出。
一道白光闪过,快似星陨划过,冷漠的刀意交织着无情的杀意,陈守来不及反应,只觉刺骨的寒意遍身,身体微颤,心神俱震。
嘣的一声响起,随之无数细小的木屑乱飞,一块稍大的碎木划过陈守的侧脸,皮肤上一条白色细线乍现,不一会变成了红色,有血流出。
月光还未投进书房,陈守仍没回神,薛慕白一个跃身而出。染血的白衣随风飘动,手中的断刀在月色下愈发耀眼。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一座府邸传来破空的尖啸,一道黑影闪出。
夜风像是决提的洪流席卷进了陈守的书房,不知是夜风微凉,还是啸声太大,陈守缓缓回过神来,那一袭白衣刚刚跃出高墙,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破窗时的声响惊动了陈府上下,府内护卫此时率先而至,妻儿家眷心惊而来。
陈守瞥了一眼窗外,摆手说道:“都退下吧。”
“您的脸。”
“无妨。”
用手超脸一抹,对着家眷淡然说道:“都早点歇息吧。”
所有人欲言而止,但是陈府上下无人敢多言一句,最后只好退去。府上的护士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悄然无声的潜入陈府书房,更是在众人的眼下无声而去,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誓死守护在书房四周。
独自一人在书房的陈守拿起了笔,俗话说半生身老心闲,自从成了御史台大夫,陈守极少动笔写奏本。
半个时辰后,纸上洋洋洒洒五百余字。
万历九年,陈守是大楚落第举人之一,那时他有一挚友,在那名家境不俗的挚友选择离开长安的时候留下大半的财物,虽说那些财物对于那人而言不算什么,但对于陈守来说却是如今的根本。
他单字一个守,能守心中所守,他坚守挚友恩,到头来却失去了报恩的机会。
待到陈守放下笔来,纸张已被工整的字体占满,重新阅过一遍。朝堂上弹劾无数,奏本也不少,自问行事心里无愧公大于私。
今夜他的奏本上近千字只为弹劾一人,大大小小列出十余罪,‘欺君罔上’四字极其显眼,下笔铿锵有力,最后‘理当满门抄斩’六字骇人听闻。
要知道自从大楚律更改为万历律后,非反叛罪只诛杀恶首。
陈守来到被外力强行破开的窗户,他的眼睛如同夜风一样冷,月光照在眼眸折射出一片亮光,陈守兴许不知道,就此时而言,他的双眼比先前持刀人更加漠然无情。
陈守对着月色下早已消失的身影,喃喃道:“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