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花馆的众多小哥中,只有无衣有这样的胆子,这边有客人在屋里等着,那边他自己不知忙些什么去了。心情好了,多陪她两日补偿,心情不好,就提前扫客出门。
无衣说有事,沁芳便来我这里小坐,我这儿在花馆背后的巷子里,斜望去正是无衣的窗口,日暮时看无衣回来,沁芳便立刻去找他。
这样又过了三四天,这天入夜之后,沁芳忽然带着行李过来要与我同住,小庐中抵足而眠,她与我说的仍是无衣,只是这一次,称呼变成了夫君。沁芳的夫君琴师恭,她念了百年,可就在昨天,有人说起她夫君,她脑中闪出的不是那个素衣的琴师,而是花馆里黑衣的少年。
短短几日,竟然取代了那个人百年的印迹,心中不由有些唏嘘。
今日是无衣许她的最后一日。沁芳说,今日一早,无衣传书给她:“三光日星月,千年蓬莱吟,沁芳妙目里,可曾有无衣?”
早些年,戏台上还常有琴师恭与天女的戏本上演,琴师恭瑶台抚琴,同室留书,皆是佳话,不想数百年已过,竟还有人肯做同室留书这样的事。
像戏台上的琴师恭与天女一样,在沁芳看这留书时,无衣从身后环抱住她轻声问:“沁芳,你眼中有我,有无衣吗?”
“只因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这样说,回身看着无衣说:“夫君,你看我的眼睛,能看见别人么?”
无衣轻吻着她:“每次亲吻沁芳,你都闭着眼,我看不到。”
之前几天,白日里嬉闹,入夜后云雨,这样款款温情却是头一遭,就这样在斗室中缠绵一整天,谁知入夜之后无衣忽然开门逐客——竟是时间到了。
这……果然是风月场上无真情啊。我拨弄着新生的炉火,暗暗想着,连日里调笑耍闹,到最后一日里再玩弄人心,只怕是这头牌一贯的套路。我整日在花馆背后,听那些男人的低语女子的啜泣,早已看得惯了,温情地表白之后,定还要多问一句:“还要多留几日吗?”动了情的女子自然打开荷包,再买暖帐一醉。
无衣自然也是这样问的,沁芳的回答却是不。“我若整日黏着你,怕你会烦我,也怕我会真的爱上你。”她这样对我说,也在后来投给无衣的书信中这样写。
你觉得你们之间有真情吗?我问。
没有。她肯定地回答。只是——
“已经过去太久了,如果还想要记得夫君,也该找个很像很像他的人看看,如果想要忘记夫君,也该找个不一样的人看看。”
5,
沁芳走了,也许回了她的东海仙岛,也许还在继续寻找琴师恭。而我挑了一个天气不错的下午,从花馆后面绕到前面的大街。
在巷子里久了,竟有些不习惯大街的热闹,离花馆远远的,就听见街上的姑娘们议论着同一个名字:无衣。“无衣娇弱易推倒,无衣嗓音满妖娆,无衣坏笑眉眼挑,无衣傲娇天下俏。”她们甚至把关于无衣的事情编成歌儿唱得满大街都是,还去勾栏中编了新的戏本。花馆里出来的姑娘们一个个心满意足地夸着无衣。
我迈步进去,抬头看了看挂在最前面的写着无衣名字的牌子,把散碎银子抛给老鸨,点名要了他。
想来昨天沁芳离开之后无衣也没有新的客人,下一刻,一张字帖递了上来:“见字如面,丫头,久等了。知名不具。”呵,与对待沁芳一样,只是换了个称呼而已。事实上,刚才离开花馆的姑娘还在低头欣赏着一方帖,上面也是同样一句话:“见字如面,丫头,久等了。”
原来这就是头牌。暗自一笑。
这个黑衣少年很快出现在眼前,身姿俊俏,眉眼风流,果然是头牌应有的样子,只是心中跳不出半点惊喜。不过没有给他机会发现我真正的情绪,就上前勾住他的脖子:“你就是传说中的头牌无衣?”在人群中索居多年,我几乎忘记,我原一只狐妖,专治这些多情种子无情郎的狐妖。
6,
这一天的光景过得有些无聊,因为无衣玩的所有把戏,全都听沁芳讲过,半点不新鲜。人人称他做妖孽,偏偏我自己就是妖,什么蛇妖、狐妖见得太多,也不觉得他有何出奇。没什么有趣的事,入夜之后,趁无衣打个盹,我打开窗户,跳上屋顶晒月亮。
却有不速之客等在那里,看见我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邻街书画铺子的大掌柜凌潇,守着铺子不做生意,一年有八个月关门谢客,坊间关于他多有传闻,却只有我知道,他不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而是一个游历各地的方士。至于我为何知道——我是妖,你猜我如何知道?全因我不曾害人,他才放我在这里开店营生,可如今刚一回来,又盯上了我。
我指指下面无衣的窗子:“有个朋友约了个小哥,我替她验验货。”看凌潇面色不善,我故意凑到他耳边说:“中夜即回,我不害人的。”
“是什么朋友?”
“说了你也不知道。”我随口答着,忽又生了玩心,“你可知琴师恭?我那朋友便是琴师恭的天女。”就算是凌潇游历江湖,想来也不会轻信天女当真存在,这样说权当是取乐于他。我看下面无衣倚窗向下张望,想起那间屋子今晚还是属于我的,无心与这冷面的方士多说,纵身跳回花馆。夜风里依稀听见凌潇握着剑咔的一声轻响:“沁芳?”
等等?回头望去,月色下凌潇独立碧瓦之上,接着一纵身没了影子,难不成,他真的认识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