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的寒气已消逝,太阳从勾心斗角的飞檐中露出,将四周宫殿染金,远看是一派温馨之景。百灵的歌声漫天落下,反倒衬的皇城内愈发祥和安宁。
清宁宫外侍女和颜地道皇后已梳洗更衣,在殿内等候。我听了自是不敢怠慢,小心跨过门槛,踏着细碎莲步入殿,步至殿中便附下身子跪立,身体微微前倾,拜道:“妾采女淳于氏叩见皇后娘娘。”
我倒是再不可隐瞒下去。此事皇帝也十分清楚,再故伎重演,恐怕是坐实“欺上”的罪名了。
只闻座上人朱唇轻启,言语温和:“妹妹不必多礼。”言语中倒并未有诧异之感。我立了身子,视线缓缓上倾。皇后身着宝蓝绣金连理枝半臂,镂金石榴裙曳地。素丝藕色披帛松散地环绕在臂间。可谓“袿裳鲜明”⑴。服饰华美而不失庄重,显得穿戴者体态愈加丰盈,形容愈发风流。
“妹妹昨夜辛苦了。”皇后轻叹,娓娓而谈:“陛下身子一直不是太好,脾性也弗如寻常帝王那般。妹妹可要注意着些。”
我再拜,道:“侍奉夫主乃妾身本分,妾身定尽心尽力侍奉陛下。”
皇后盈盈一笑,“好妹妹,你倒是个懂事的。”继而敛了笑容,声音又渐渐哀婉了:“本宫早已是莲枯藕败了。如今陛下膝下无子,妹妹也要尽心力,早日为陛下诞下子嗣,承欢膝下才是。”
我不敢多言什么,只低声唯唯诺诺。
清宁宫内檀香浓厚,使人心很快便宁静下来。室内陈设亦古朴雅致。正中摆着一张云石案,案上搁了几卷书,书旁则安置着水晶笔山,架着几支细笔。边上设了一个邢窑细颈白瓷瓶,瓶中供有几枝带露百合。石案后置了一张红木曲凭几。案前左侧放着紫金浮雕三足鼎,鼎上通数小孔,香烟自孔中袅袅升起,又在半空中飘散,幻化出缥缈的图形。东面的内室以珠帘薄纱作了帏帐,不能看真。
“也不知淑妃如何了。”皇后低声轻叹。
淑妃?可是那个宠冠六宫的淑妃么?我忖度着,试探地道:“淑妃姊姊身子不太好么?”
皇后沉思片刻,低吟道:“淑妃的身子自数年前小产,便一直不太好。”又抽出绫帕,掩面轻咳:“淑妃小产后也未好好调养,倒是整日为陛下操心,这才落下了病根子。怕是几年内很难再有子嗣……”
我一惊,甚有些惋惜,也可叹世间竟有这般痴心的女子。陛下亦是关爱备至,几年来除淑妃昭仪外未再宠爱任何女子。
只闻皇后“呀”一声惊叹,忙与我道:“本宫倒是多愁善感,与妹妹说这些,且略有失态,实是让妹妹见笑了。又恐是误了妹妹向太后问安的时辰……”
我连忙接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忧心于天下儿女,善感为虚,怀仁为实。”
皇后听闻,也有些许慰藉,默然颔首。我见皇后如此,轻声道一句“妾身先行告退”,便轻悄悄地挽裙却行,至殿门前转身离殿。
永寿宫的侍女盈盈一拜,道太后身体有恙,倒不便去拜见了。
我询问了几句太后的病情,又托婢子替我向太后问安,才起身辄返。
此事已是金光满天,明晃晃地刺眼,照在脸颊上也有温热之意。我倒想早日回阁远离这迎面扑来的日辉,不免加紧了步子,走得愈来愈急快。
待走回昕言阁后,已是卯时二刻。案上已整齐摆好一碗羊肉馎饦和几碟点心。
羊肉已用胡椒去了膻味,和着葱花姜汁调和的汤汁,十分爽口。碗边置着醋芹杯。醋芹,乃是以水芹腌酸而成。利肠胃。醋芹味酸可口,是下食的绝佳之选。
案边的小瓷碗添了半碗乳酪。试了一勺,味甘不腻,温热可口。此乃北方之常食。饭后盛一小碗食,久之后可强身健体。
食毕,念香才按着胸口长吁,轻声说道:“陛下那一惊一乍的,可是骇死人了。”
我轻笑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莫过如此。”
午间小憩时,我忽然想起包袱里的那封信。我将它藏在妆匣里,直到如今才敢拆开阅读。
信是红玉写的。兴许是太过仓促,那字迹倒也是飘飘然。不过大意是很明了,也难怪康氏看了几眼便知悉了我的身份。红玉说我不必忧心父母,她会好好照料。她让我更名改姓,尽快入宫,保全自己。以后再设法亲近皇帝,谈氏族之事。
我苦笑。皇帝那里已经毫无商量的余地。况谕旨已下,哪怕今后再有些许机遇让皇帝再虑,至多只是书面抚慰罢了。至于保全自己,我更是不怀什么希冀。罪臣之女本来就为一大话柄,若再有什么不妥,流言便是铺天盖地,也生生教人逼死不可。或生或死,只是旦暮。
火焰近乎疯狂地吞噬了信笺。几只火红蝴蝶在空中翩跹,划出几道绚烂光弧,随即消逝不见。
还有。我猛然忆起,皇后并未提及我身世一事。我是确信皇后是知的。只是为何未能与我说穿?我心上徒感不安。而后又宽慰自己毋要多虑,恪守本分便是。也就罢了。
这次我倒好好地睡了一觉。昨夜心神不宁,也未睡太沉。今日倒可好好歇息一阵。睁眼时,天际逐渐昏暗,呈现一片橙红。
初次侍寝后,赏赐是必不可少。念香已将各主的赏赐收拾好,又与我陈说。其实也是常规的物什:锦绣绢帛,金钗玉簪,脂粉妆奁之类,然意义深重。能得到此份赏赐,也是纾宫女子的殊荣了。
念香又道:“主子虽还未算是正式侍寝,不过如今看,也是迟早的事了。”再瞧瞧殿中其他人的神色,无不是喜上眉梢。
我坐下,顿了顿,神色凝重:“话也不可说得太早。以后是如何,谁也不晓。”
念香叹了一气,仍旧说道:“自今上始,有过侍寝的嫔妃,可没有一个失宠的。”
我大约是第一个罢。我其实已知晓,只是不愿言道出了。
“瑛珠?”我恍然发觉瑛珠不在跟前。瑛珠平素安静内敛,很少言语。我沉吟一声,倒也罢了。
“她啊,估计又闷在房里思量梦中人了呢。”念香在我耳畔悄悄地说道。她脸上亦是浮现娇俏的笑。我知她意,屏退四周宫人,好让她继续言说。
“主子可知殿中省的狄殿中?”念香突然冒出一句。
我略一思忖,默然摇头。我对前朝之事了解不多,对这些官署官员更是一无所知。“倒不如你懂得多。”
念香有些失望,但继而又提起兴致,赤红着脸:“狄殿中乃圣上的伴读,且与圣上私交甚密,连冠礼都是圣上操办的。”
“狄殿中修八尺,美姿貌,肤白皙,疏眉目。谨修仪度,气质脱俗。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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