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旨谢恩后,我便吩咐了念香瑛珠安排众人准备着。阁中宫人无不欢喜,各各都打起了精神,也使我欣慰了。
不过这于我,大概是好坏参半了。既喜更进一步,又忧落人不是。如今情形,依昭仪之言行事倒为最佳之选了。
我在念香面前提起昭仪,念香沉吟片刻,道:“林昭仪素来为陛下宠爱,想必是温柔可人了。美中不足的是昭仪出身卑微,一直不为看重。”
昭仪倒不会为此所忧罢。我猜测。昭仪虽年比我长,心思却纯洁、细腻不少。只为心爱之人忧而忧、乐而乐,这样过着,不也很好么?至少,不用顾虑太多,心也不会太累罢。
册封的前一日,我正式搬至紫栏殿。紫栏殿相比于昕言阁,位置自是要好,布置也愈发精细。东西的暖阁,前后的正、寝殿等,均陈设精致,层次分明。
安置好后,我又依平日习惯,将寝殿物什细细收拾整理一番,方才安息。
这册封礼,说来也是“礼”罢了。位分虽不高,这礼倒可不简便。从正式册封直至拜谒完各宫,也耗了大半天。晚日回宫,册礼和各宫的贺礼也都纷至沓来。一来二去,便又要费时辰了。
晋位之后,紫栏殿也多了宫人打理。听新来的宫人们议论,那谢氏已为陛下任尚宫,执掌四局。又知谢氏进宫面圣,是为解除与五陵汪氏婚约一事。此事陛下自然答允,而谢氏终日无事,于是便得了个这样差事。
宫中选用女官,历来严苛与周密。如今谢氏不明不白做了尚宫局尚宫,各局各司难免会心生怼怨,只囿于其尚宫之位由皇帝亲任,有怨而不得发罢了。往后如何,只在谢氏自身了。
皇帝的生辰过后,内宫便由热闹转而沉寂。皇帝也如先前那般极少注重后宫,后宫亦如往常,嫔妃各司其职,以和为贵。
东香殿的班美人倒是紫栏殿的常客了。班美人曾是陛下先为皇子时,府中侍妾。如大多嫔妃一样,她也只终日读书刺绣,打发时间罢了。我搬来紫栏殿不久,她便过来与我闲谈交往。
“若不是有了这个林昭仪,淑妃可就是宠冠六宫之人了。”班美人无意向我说道。我再问其内情,她只斜睨着我,轻轻摇头。
这或许也是那时的事了。宫中有令,陛下登基前的一些事,都不许提及了。而淑妃亦为陛下先前侍妾,如何得宠,便无从得知。
而后她也提到了昭仪。她道她并不甚知悉昭仪,只知林氏入宫不久,便极得圣眷,至于一段时间蓬莱殿笙歌夜夜,就是当时的昭仪即淑妃也无法相比。后来林氏则是意料之中的平步青云,位至婕妤。昭仪在小产后,褒奖为淑妃,林氏也因晋昭仪。
“这可真叫‘缘分天定’了。不然,依陛下的性子,断也不可平白无故对一个女子这般宠爱。”
虽然这缘分之说,牵及神灵幻境,不足以为凭。然则现实之境,却真实得如同虚幻。陛下这样的性子,又一反常态地宠幸一个女子,而未曾再亲近其他女子。这等情谊,莫过于说是“一见钟情”。
一日,我正阅览书卷,念香入殿送茶。茶既尽,却见念香愁眉不展。似是有话欲讲。
“怎么了?”我合上盖碗,又将茶碗放下,试探地问道。
她犹豫了片刻,道出了自己的疑虑:“主子可能不知,这宫中虽是大体平静了。私下里倒还是纷争不断,不和之处仍有许多。”
我回道:“人多之地是非多,这倒也难免。咱们不掺和就是了。”
“俗话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主子也千万小心才是。”
这话倒让我颇感有趣,难不成还有人欲加害于我?我浅浅一笑,打趣地说:“还有谁会与我这个‘隐居’的六品宝林过不去呢?宫中人心涣散,各有所图倒是不错,也不至于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他人。大可宽心罢。”
话虽如此,我也预到他人的不怀好意,倒让念香吩咐了紫栏殿的宫人们,教他们恪尽职守,遇事礼让,不让外人抓了把柄。
其余的倒无所嘱了,就如今之势,他人也无从别处发难。
异样的晴好也正为风雨的征兆。此一月来,连天的艳阳。而这好天气,恰又为而后闷热阴沉之象造了势。
乌云浓厚,低低地压在天地交接之处。压得整座城无法喘过气。天阴如黑夜。天地间的一切骤然无声无息,蓄势待发,只待那一刻的到来。
雷声由远及近,翻腾咆哮,震慑四海。倾盆大雨一并泻下,雨声烈烈。秋时的雨季,已然来临。
宫中也都在备着御寒的衣物。雨季一过,天便愈来愈冷了。殿中地面铺了绒毯,床铺枕衾之类也换了秋冬的式样。
寝殿中点上百合香块,关了门窗,无需添衣,殿内便温暖十分。梳妆台上置了几块裁衣剩下的脚料。我端坐在案前,筹划着绣花的式样。
念香瑛珠及几个小宫女进来殿内侍奉。殿内悄无声息,唯闻窗后风雨雷鸣声。
屋外嘈嘈切切,并无将停之意,反倒次次激烈,未有尽时。我久闻此声,心中烦躁,更无了思绪,遂教了她们过来,让其试着作几副图纹。
她们起初迟疑万分,相顾几时才碎步过来。我搁了纸笔,退开些来,好教她们放开些。
这既是我之命,她们也不敢不遵。首个动笔的是瑛珠。这倒为她所擅,微微思索,细细勾勒,没费多时,便已成。她将笔搁下,呈于我画好的图纹。
我含笑接过。粗看这图案,是雪兔流烟图。细看之,流烟袅袅曲折而上,月桂花瓣散落于兔爪之上,而玉兔遥望自上飘落的月桂花,憨态可掬。此三景,互映互衬,生动鲜活,既不似传统纹样的单调纷繁,亦不失寻常图纹的灵动美观。
“奴婢随兴之作,恐不能及宝林一二。”瑛珠声音低微。
我笑着劝道:“这样很好。”转而将那图纸拿起,对她笑道:“我可收下了。”瑛珠面颊红润,默然不语。
其他婢女再相顾,也都一个个地作了图案。花鸟虫鱼栩栩如生,亭台楼阁华丽壮美。我皆笑纳,道:“你们几个可帮了大忙了。”
我做这些针线活,本是赠予我亲近之姊妹。我已为六品宝林,位分在新入宫的妃嫔中算是较高。且我晋位之事也是皇后、昭仪等姊妹有意安排,事到如今倒不能不有所表示了。金银首饰之类并不受用,尽心意才为最重。
我将妆台上衣料裁剪整齐,用粉笔将纸上图案勾画在衣料上。又吩咐她们将绣针、绣棚、丝线等刺绣物什取来。
翌日,雨小些,寒凉气息不减。夜浓人静之时,四处甚于生雾,隐约朦胧。青雾侵袭,凉之沁骨。
我低首摆弄那些布料,欲将其做香囊。说起来,这也让我忆起那枚荷包。如今想来,应是谢氏子鸢不假。
我的女红虽不言精湛,倒并不拙劣。稍繁琐的小绣样,常一二时辰便可成。而这几副绣样皆不为繁琐,悉数完成也不费多时。
瑛珠将绣棚箍上布料,理顺丝线,将针穿好。这倒只需瑛珠一人看护了,我遂遣其他宫女于殿外侍奉。
窗外的夜雨缓慢而固执地下着,远无倾盆的精气。月光幽暗朦胧,徘徊窗棂,映着树木枝叶依偎。
“主子……真的是……”半晌,瑛珠唇瓣微颤,身体亦颤颤巍巍,眼神半畏半疑,极小声地对我讲。
我察觉到她神色慌张,游梭于针线间的手也渐渐慢下,望她道:“何事?”
她双膝骤然触地,原本红润之色急转苍白,在烛光映照下更为可怕。
“奴婢该死!”
我便有些六神无主。可我无以劝她。所谓何事,也未点明,我亦不知。只经她如此反应,心里便知一二。这倒像是我身份一事。此事争议颇多,又易牵利害,身边奴婢欲知实情,不为奇怪。
“起来罢。”我放下绣棚,温言道。
瑛珠神色愈加慌乱,嫩叶似的双唇已不住发颤,仿佛受雨打风吹。
“起来说话。这样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我望着她,嗔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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