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7年五一节前夕,某天晚饭后朱母端着一盆洗碗水去院子里倒,朱清民在屋内听到母亲在院子里跟人讲话,赶出去看,是王筱琳。朱清民突然出现让王筱琳有点宭,瞬间她就镇定下来:“拿摩温约我们晚上去他家里玩。”朱清民高兴有杨冰夹在中间当电灯泡立刻答应,并叫她一起走。王筱琳站在原地没动,从上到下快速朱清民,说:“你就穿这身衣服?”母亲站在旁边也有同感:“清民,出去总应该换一件衣服。”朱清民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身是一条再生布工作裤,脚上穿一双咖啡色网球鞋已经洗退了颜色,上身穿的红秋衫,颜色还是母亲自己染的。他喜欢穿这件秋衫的原因是,左胸上印有‘参观毛主席故乡韶山留恋’的字样及韶山旧居图案。它是朱清民徒步串联走到韶山之后,排了一夜队才印上的。由于洗涤次数多文字、图案的黄色油漆已经多处脱落,衣肩和后背还破了几个小洞。但穿上这件衣服朱清民总是感觉很光荣,很有面子!对母亲的提醒他也不以为然。王筱琳坚持敲边鼓:“是啊!还是换件衣服再走。”经不住两个人劝说,朱清民才返回屋里拿了一件绿灰色两用衫套在身上。一边穿衣服一边催王筱琳走。
即将过五一节气温回升,走路,人会感觉烦躁。朱清民在秋衫外又加了一件春装,没走几步就热得汗流浃背,他立即脱下春装搭在肩膀上。王筱琳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好心情全被他拖沓的行为搅得无影无踪,一声不吭默默与他并排前行。朱清民一反常态,表现出缺心眼的样子,故意大声说话,全然不顾她的感受。王筱琳很郁闷:几个月来凭自己对他的观察,他不应该是这种人;一幅缺乏教养的下三滥模样!如果,他是故意的,说明他有意气我,让我跟他一起出洋相!推理的结果让王筱琳好失望,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鬼使神差,放不下眼前这个人。她责怪自己无聊,无事找事!越想心越烦,一路上朱清民讲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进耳。
杨冰住的地方离朱清民的家不远,家里有四姊妹两男两女,杨冰排行老大。最小的弟弟同他和外公、外婆住一间房,父、母亲和两个妹妹住一间房。朱清民和王筱琳走进杨冰的房间才发现,屋里除了用砖头和木板搭的床铺,什么家具都没有。朱清民早就知道杨冰住这里,只是从来没有进来过,今天看到的情景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看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盯着王筱琳意思是问:你不是说杨冰要我们到他家里玩吗?此情此景怎么个玩法?王筱琳选择不吭声,等杨冰开口。杨冰则是一幅等待跟人走的表情。“找沈丽慧玩吧?”王筱琳无奈,出了个新主意。朱清民认为沈丽慧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与她打交道心不累,就积极响应:“找沈丽慧玩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她今晚在不在家?”王筱琳十分有把握:“肯定在,她上夜班,九点钟前不会出去,我们约她出来玩,到时候送她上夜班。”杨冰无所谓,无论去那里他都没有意见。三人一起从杨家出来,一路上朱清民仍然有说有笑,杨冰偶尔插上一两句,王筱琳被凉在一边。来到沈丽慧的家门口,王筱琳进屋叫人,朱清民和杨冰在门外等,杨冰说:“解放前这栋房子是沈家的私房,临街的门面房为两层楼,后面是带天井的平房,平房有三重,沈丽慧家住中间的一重,剩余的房屋全部被改造交公。”
五分钟后,沈丽慧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与王筱琳一前一后走出来。前者得意的样子不亚于当今开上了一辆‘宝马’车。朱清民和杨冰围上去,这里瞅瞅那里摸摸爱不释手:“嗨!崭新的载重型‘永久’,你的车?”沈礼慧脱口而出:“我二哥刚买的!”杨冰接过车把手:“让我试试!”说着就骑上去,可立刻又退下来,说是车座升得太高。沈丽慧姊妹三个,上面有两个哥哥,她排行第三又是姑娘,从小两个哥哥都让着她。沈丽慧心想杨冰都嫌高,自己就更不能骑了,显得很生气的样子:“哥肯定是不想给我骑,才把车座升高的,难怪刚才对我说:车座太高你够不着。”朱清民不服输,从杨冰手中接过把手蹬上自行车。车座的确很高,骑车时人需要两边扭屁股才能踏整圈。第一次骑崭新的自行车,兴奋导致他失察;前方20多米的地方有三辆板车(空车,没装货)并排对着他拉过来,把原本不宽的马路完全占满。当朱清民意识到无路可行,并拼命捏刹车时才发现车根本没有闸,主人因爱惜新车把车闸卸了。车继续向前滑行,说时迟那时快,惊慌之中朱清民竟忘记了迅速下车,仍然坐在车上,眼看自行车对着右边的一辆板车冲上去。拉车的人迅速丢开车杆子,板车尾部重车杆子翘起来,拉车人稍稍一让,右边的车杆子抵住了朱清民的前胸,自行车才停下来。与此同时拉车人就地坐下,并大声哭喊:“唉呀!撞死我了!疼死我了!疼啊!”杨冰迅速上前指证:“他没有撞到你,我看见你自己坐下去的!”可是,人家就是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另外两个拉车的同伴也围上来帮腔,要朱清民出10 块钱私了。10块钱是多少?当时,是朱清民半个月的工资!况且没有撞到他,朱清民不肯出钱。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相持之下,从围观人群中挤进一瘦高个子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要求朱清民把被撞的人送医院,说10元钱解决不了问题。朱清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他口袋里有钱,也许经不住这样的局面,出钱消灾嘛。可是,他口袋里只有几分钱,从上班到现在还没有发工资,连每天在工厂食堂吃饭的钱都是母亲给的。朱清民气愤地冲着瘦高个子理论道:“你根本没看到事情的全过程,凭什么说我撞了他?”“老子就凭你骑这么漂亮的车!人家拉车的遭孽!”瘦高个子吼叫起来。“可是,我并没有撞到他!”朱清民明显是畏惧瘦高个子的淫威,口气变得软弱无力。“你说了不算!听大家怎么说!”瘦高个子再次大声囔囔。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插嘴:“前几天就是这几个拉车的,也是在这个路段被自行车撞了,开口找人家要10块钱私了。人家身上只有5块钱全都拿出来,他们拿到钱人就好了。”“骗子!骗子!”好几围观者鸣不平。瘦高个子见事不妙,不再提要钱的事,但坚持带人去医院看病。一位中年妇女拉了朱清民一把,小声说:“你带他去医院吧,不然,你脱不了身。知道那瘦高个是谁?李爱国!《棉三红旗》三红保卫队队长,说不定与拉板车的人是一伙的。”听到如此说法,朱清民赶忙拿眼光搜寻王筱琳,意思是问《棉三红旗》的人你认识吗?王筱琳在棉织三厂上班不到一个月,也就认识身边一起工作的几个人。王筱琳的表情让朱清民感觉希望渺茫,唯一的选择是带人上医院。沈丽慧二哥的新车被摔,暂时还没发现问题,但她心里并不踏实,见朱清民要带人去医院,便托杨冰转告:“我不去了,晚上还要上夜班。”
都是刚上班的穷学生,扬冰和王筱琳身无分文。朱清民让他俩带着被撞人先去附近的医院,自己跑步回家拿钱。朱清民平时很节约,好不容易省下2块钱,一直放在箱子里舍不得花,今天要赔出来肠子都悔青了。匆匆忙忙赶回家,母亲在缝纫机上凑着煤油灯做衣服“这么早就回来了?”朱母抬起头来不解地问。“还得出去,回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走。”朱清民没有时间与母亲多说话,打开箱子摸出两块钱装进裤袋,急急忙忙往外走。母亲自言自语地说:“兄弟俩就没有一个能留在家里陪我说说话!”听到母亲嘀咕,朱清民有些于心不忍:“弟弟呢,还没回来?”母亲点头又摇头:“回来过,扒了几口饭又出去了,说是厂共青团组织毛著学习小组。”“那是好事啊,您终于有一个儿子要入团了!”朱清民不清楚自己是在安抚母亲,还是在敷衍母亲。
赶到医院,杨冰、王筱琳和被撞人已经等在那里,其他人可能是觉得没搞到现钱提前溜走。朱清民花5分钱挂了号,带被撞人来到医生值班室,意外地发现值班医生是同学的父亲。他喜出望外上前打招呼:“李医生,这人说我撞了他,您帮忙检查一下,看有没有问题。……其实,我根本没碰他!”李医生好像并不认识朱清民,只问被撞人:“哪里不舒服?”被撞人一会儿说这里,一会儿指那里,还不断**。李医生指了一下检查台,说:“把裤带解开,趟上去给你检查。”灯光下,被撞人说疼的地方什么也没看见。李医生来回在他腰部、肚子、胸部检查,最后说:“还好呀,没什么问题。”“哎哟,我是内伤,我疼!”被撞人继续叫唤,李医生没有再理睬,坐回办公桌写处方。再把写好处方递给朱清民:“交完费,带他去治疗室打针。”朱清民拿着处方心里七上八下,来到收费处,从小窗口把处方递进去,另一只手还插在裤袋里,把两元钱捏得紧紧地等待划价。
“一毛五。”
“一毛五?”朱清民没想到这么便宜。
“对!”
“什么药?”
“问医生去。”
把两元钱从窗口递进去时,朱清民不知是高兴还是气愤。交完费,他赶紧回到医生值班室带被撞人去打针。治疗室的护士接过处方看了一眼,对被撞人说:“解开裤子,准备打针。”被撞人问朱清民:“有药没有?”
“医生没开。”
“我不想打针!”
“随便,反正钱已经付了。”
“多少钱?”
“这与你没关系。” 朱清民冷冷地回答,随后快速离开治疗室。经过值班室时,他想给李医生道一声谢,可李医生已经离开。王筱琳和杨冰还站在过道上聊天,朱清民告诉他们问题已经解决。三个人一道走出医院,杨冰麻木地说:“今晚泡了汤,我也该回家睡觉了,你送送王筱琳吧?!”没等朱清民作出反应,王筱琳先开口谢绝:“你们两人同路一起走吧,我自己回去。”当着杨冰的面,朱清民当心别人认为自己与王筱琳有特殊关系。既然王筱琳不愿意要人送,他也顺水推舟。“五一节下午两点半钟,我们在鲁艺街南口等你,不见不散!”朱清民补充这句话,更像是为了安抚王筱琳。“知道!”王筱琳答话时连头都没有回。看到王筱琳只身离开,杨冰遗憾地说:“你应该送送她。”
“你怎么不送她?今天可是你约我们出来玩的!”朱清民满肚子委屈,强词夺理。杨冰露出讽刺的微笑:“我约你们?是她打电话约我!”几秒钟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那句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朱清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