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秀芹通过聂光荣填的住院登记竟然找到了聂光荣上班的水泥厂,手里还拿了一面锦旗。聂光荣没有注意,他的眼里只有一袋袋水泥,直到工友围了上来,聂光荣才放下手里的活,注意到已经站立许久的女孩。秀芹送上锦旗,又把一个信封塞给了聂光荣,没等聂光荣反应过来,秀芹就跑走了。聂光荣打开信封,里面装了很多零钱,有硬币也有纸币,加在一起刚刚好是手术和住院的费用。聂光荣想追过去,把钱还给秀芹,可跑了很远,也未觅踪迹。锦旗被水泥厂经理要走了,说是准备挂在厂区的光荣墙上,让全厂学习,还要请报社报导聂光荣的事迹。一周后,聂光荣果然见报了,题目是:我市水泥厂教育有方,培养的员工道德高尚,良心企业,生产良心水泥。而报导的内容里,聂光荣救人的事只提了一句,满篇是水泥厂如何开展学习教育,其水泥质量多么优良等等。聂光荣笑了笑,没有在意。
当天晚上,聂光荣就提着两瓶罐头,去医院看望老人,其实这两天,聂光荣一直想去,但考虑到老人的家庭条件不好,认为只要自己不去,老人就不会找到自己,找不到自己就还不了医药费,不还医药费,老人就可以把钱省下,如此一来便能减少老人因为住院用钱给家里增添负担的负罪感。但现在,医药费已经还给了聂光荣,既然还了钱,聂光荣也就没了顾虑,不过,聂光荣不想要这些钱,虽然这钱本身就是自己的钱,但聂光荣已经把这些钱看成了老人的钱,是老人住院的钱,是不让老人有负罪感和背负生活重压感的解药钱,所以,即便聂光荣拿着本就是自己的钱,也感觉这钱不能就这么揣在兜里,他应该为老人做些什么。从此,聂光荣每天都去看老人,即使老人出院,聂光荣也每天到老人家里,陪老人聊天,给老人洗衣做饭,因为秀芹在饭店当洗碗工,通常要晚上九点下班,聂光荣一直等到秀芹回家,方才离开老人,慢慢的聂光荣把老人当做了亲人,在这座城市里的精神依靠。
一天,聂光荣在老人家呆到了晚上十点多,可秀芹还没回家,老人时不时地看表,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要着急,老人趴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又坐了起来,身上打着颤出着汗,看得出来,老人害怕了,20年前,也是傍晚,儿媳妇也是没有回家,这一别,一生一世都回不来了,他害怕悲剧重演,也接受不了悲剧的重演了。聂光荣一直劝老人,要放宽心,别害怕,孙女一会就会回来。老人重重的点头,眼睛瞪得溜圆。直到十点半,老人忍不住了,让聂光荣去孙女打工的饭店看看。
饭店离老人家很近,离饭店老远时,聂光荣就看到了秀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走近一看,在秀芹的对面,站着个中年妇女对她指指点点,那个妇女手舞足蹈,踮着脚,把头仰的老高,食指顶着秀芹的脑门,像马上要对其执行枪决一样,嘴里不知道嚷着什么,唾沫横飞。聂光荣走进饭店,只听见妇女大骂道:“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连个碗都刷不好,你还能干什么,在家陪你那个要死的爷爷得了,我的碗10块钱一个,你一个不注意,就摔了一盆的碗,整整20个碗呀,小杂种,那是200块钱呀?你拿什么赔?出去卖呀?做鸡都没人点你……”话音未落,聂光荣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是女人,我不该打你,这一巴掌,是替你爹妈教育你,你嘴上无德,扇你一巴掌是便宜了你。”说着,牵着秀芹走出了饭店。秀芹很感动,这是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出气,从小就缺少父爱的女孩不知道什么叫棱角和脾气,逆来顺受习惯了,尽管吃了再多的苦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前的聂光荣是无比的高大,扇出的一巴掌,扇没了积蓄在心里的多年的不如意,扇出了前所未有的骨气。而聂光荣把这一巴掌又赋予了新的含义,他认为,这不是简单的自己打了别人,而是农村人打了城里人,农村人怎么敢打城里人,这是宣战?是起义?每个人都不容易,扇出去自己有了骨气,却打没了别人的骨气,而且打没得是城里人的骨气。不扇这一掌又不能眼看秀芹受气,秀芹受气就是穷人受气,就是富人让穷人受气,穷人到底应不应该忍下这口气。本来简单的一巴掌,被聂光荣提到了农村与城市,穷与富的高度,足以见得,常年的压抑在侵蚀着聂光荣,低微已经成了他的注脚,身上的刺即便偶尔扎了别人一下,不分对错,必须收回,仿佛自己没有直面世界的本钱。想了这么多,聂光荣都感觉自己变了,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好累,聂光荣摇了摇头,狠劲的眨了几下眼睛,试图不去想太多,随即牵着秀芹加快了步伐,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老人的家,聂光荣那晚没回家,他感觉自己好累,趴在老人家的沙发上睡着了……梦里自己是个战士,代表正义,英勇无比,所向无敌。半夜,聂光荣醒了,可依旧闭着眼,他想让梦继续。
早上起床时,秀芹早已经把饭做好了,和爷爷一起等聂光荣醒来吃饭,聂光荣很不好意思,脸都没洗就上了座。早饭吃到一半时,爷爷放下碗筷,极为严肃的说:“我孙女把昨天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你做的很对,我孙女这孩子很好,她能干活,很懂事,怪只怪我这糟老头拖累了她,她才到现在也没嫁出去,俺家没钱,但我孙女实诚,我真心盼着她能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给人家生个一儿半女,可是在城里,就我这条件……”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想好了,把这间房子卖了,给孙女做嫁妆,我还有千八百块钱积蓄,都留给未来的孙女婿。”老人看了看聂光荣,又看了一眼孙女,清了清嗓子说:“光荣呀,这段时间以来,我很感激你,我看我孙女和我提你的时候,每次都带着笑,我想她一定喜欢你,你别嫌弃,我想把孙女托付给你。”说着老人哽咽了,屁股离开了凳子,双腿弯曲,准备给聂光荣下跪,求他同意。聂光荣赶忙起身,想都没想,一个劲的说:“我同意、我同意。”秀芹没反对,透过眼睛能感受到心中的欢喜。三个人坐在一起,敲定婚礼明天就办,地点就在家里。
第二天,婚礼果真在家里举办,没通知别人,因为也没有别人可通知,只是告诉了艾向前一家。那天爷爷找出了一件中山装,一看就好久没穿了,叠出了很深的褶子,秀芹用毛巾沾热水,一点一点把褶子擀平了,爷爷穿上中山装,显得极为神气,秀芹穿了件很旧的大红衣服,爷爷说这是以前秀芹妈妈结婚时穿的,时间虽然长了,但只穿了一次,之后想穿也没了机会,聂光荣实在没新衣服了,竟把之前在电子厂上班时,老板送他的工作服找了出来,这已经是聂光荣最能穿得出的衣服了。艾向前一家来的很早,两口子穿的很洋气,艾向前是西装革履,媳妇是连体纱衣。相比聂光荣的打扮,艾向前一家反倒像今天要结婚的新人。聂光荣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他已经习惯比别人低气,习惯不与任何人去比,对所有人都没有也不敢有半点敌意。艾向前为新人准备了一大束鲜花,还塞给了聂光荣一个红包,里面足足装了1000块钱,聂光荣不要,却被艾向前硬推了回去,结婚喜钱,岂有不要之理?聂光荣只好收下,心想日后一定找个机会连本带利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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