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到了蒲吾境内,再转向东便可见常山城。蒲吾是汉名,原置为县,属常山郡,地域广袤,现已分为别县,同属恒州,但千年来当地人依旧自称蒲吾。万雷策马在官道上奔得急,约莫有茶盏时间,忽的一阵马嘶声传来,其中还夹杂妇女凄惨哭叫。他连忙磕揣马腹加速,赶出里许,见前方一队叛军围着三五个妇人拉扯,有几人端坐马背,手中大槊笔直顿在地上,每人手中的大槊上均挑着一物,瞧模样似乎是人。
万雷又抢前两三丈,看清大槊上确实是人,只是各个手脚细短,尽是孩童,此时身体软成一团垂下,分明是死去多时了。而那些妇女被围在当中,十数只大手轮番朝她们身上摸去,一钩一扯,带下一片片碎衫来。她们胸脯露出,挤作一团,身体瑟瑟发抖,泪流满面,又逃脱不得,只是嘶声哭叫。万雷心中震动,目眦欲裂,大声喝道:“好一队贼子,残害妇孺,猪狗不如!”
那队人闻声尽数朝万雷望去,见他仅是孤身一人,立时七嘴八舌回骂起来,更有两人拍马迎向万雷,手持大槊当胸便刺。万雷爆喝一声,伸手抄住槊干运劲往前送去,那两人吃不住巨力,直被大槊倒撞下马,口喷鲜血摔在地上,立时毙命。万雷绰号“北岭剑屠”,出手向来干净利落,十分威猛,那队人见状均心中突突乱跳,竟皆呆了。
万雷也不停马,直冲过来,挥手又是两拳击出,打在两人胸前。那两人皮甲“啪”的一声震裂,一齐栽倒。万雷使出全力,这两拳重逾千斤,又十分快疾,便是江湖中第一流人物也挨受不住,那两人不过是一般兵卒,哪里还有命在。其余人眼皮一跳,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怒声喝骂,抄起环刀、大槊一齐围上。
万雷双手飞舞,或拳或掌,当先将槊挑孩童的数人击杀,而后夺下一杆大槊,横里疾扫,右边四人一齐中招,胸骨碎裂,身体直被击飞丈余。左边一人手持环刀奔的近了,万雷端坐马上抬脚踢去,正中那人下巴,那人颌骨登时被踢得粉碎,牙齿也挤飞数颗,当场毙命。
万雷这一脚劲力奇大,那人尸身倒翻一圈才仰面摔在地上,鲜血溅了后面数人满身。只见他面上早已挤成一团,死状可怖,其余人瞧见均是头皮一阵发麻。他们在河北与唐军打过数仗,就在方才还亲手杀死几名孩童,死人可谓无日不见,只是这等惨烈死状倒是头一回看到。而且万雷怒火冲天,气势汹汹,如同恶兽当道、杀神再临,他们更是从未见过,不禁双腿发软,相顾骇然,一齐顿住脚步。
万雷又爆喝一声挥槊直刺,一人靠的最前被当胸刺中,一声闷响,大槊捅破皮甲贯穿而过。接着万雷用力上挑,直将那人挑飞出去。他身手敏捷,一扯缰绳兜转马头又再冲入人群,那些人反应不及,眨眼间便有三人被大槊扫中,无不胸骨碎裂当场毙命。其余人发一声喊转身便逃,哪里还敢再还手。万雷居高临下,手中大槊飞转,远刺近扫,没几下又击毙六人。
有一人端坐马上,原是在队首专负探查开路之任,并未跟着一同下马猥亵那些妇女,此时离得较远,见状立即掉转马头飞奔,同时扯下挂在腰间的号角放到嘴边呜呜吹起来。万雷闻号声快疾短促,多半是遇敌求援之号,料定这左近必有贼军大队人马,当下不容多想,忙运劲于右臂掷出手中大槊。
只见大槊有如雷电横空,从那人背心撞进去再从前胸钻出来,余势不停,直又望前飞出三四长丈方才力尽跌落。而那人端坐马上动作不改,号角依旧含在嘴里,只是早没了声音,被马带出两丈有余才一头栽倒。
接着万雷抽出长剑从后追赶剩余几人,凡是追近便一剑结果一人。这些人连孩童都不放过,杀便杀了,却将尸首挑在槊上耀武扬威,简直丧心病狂,万雷恨不得生吞他们,下手哪还会有丝毫留情。
不一会,这队三十余人尽数被万雷杀死,他兜转马头对那几个妇女道:“贼军大队只怕已然闻见号声,转眼便会赶来,你们快些逃命去罢!”说着他手指北方继续道:“你们望那个方向去,不要停留,只管逃命要紧!”
这三五个妇女目睹万雷杀人,手段极其凶猛,早吓得紧紧抱成一团,此时闻声如听号令,一齐朝着北方没命般奔去。那几个死去的孩童正是她们的骨肉,她们走时没有去瞧上一眼,她们心神大乱,临到生死关头又怎生顾及得了这许多。万雷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天下大乱,苦的尽是百姓。我不忍见,却还是见了。都说乱世出英雄,若果是这般,我宁愿天下从此再无英雄。”
万雷插回长剑,从地上拔起一杆大槊,单骑立在那里。他不敢立即便走,知晓贼军赶来若不见人,定会胡乱搜寻,那几个妇女奔行不快,多半要被人后来赶上,只怕会再次落入贼手。他举目四望,果然见南方五六里处烟尘大起,足有上万骑正往此处赶来。
不一会,十多骑当先奔近,马上之人见到地上兵卒尸身一齐拔出环刀,冲着万雷喝道:“你是什么人?”万雷瞧这几人装束轻便,想来应是贼军斥候,他长啸一声,骂道:“去你奶奶的狗杂碎!”骂完一踢马腹望东飞奔而去。那几人闻声大怒,一人飞转回头前去报信,其余人纷纷喝骂从后追赶。
万雷头也不回,只是猛踹马腹。那几个斥候见状更怒,污言秽语不断骂将出来,只是一时半会追不上万雷,越骂越是火起。直奔出十数里,万雷闻到后面蹄声大作,如滚雷压顶,铺天盖地。他回过头去,只见那几个斥候身后黑蒙蒙一串,尽是贼军精骑,一人手执银枪,坐下白马高大非常,已然赶在斥候前面追得近了。这人身穿软甲,虎背熊腰,约莫三十余岁,头上并未戴有铁盔,看去颇显威武不凡。
这条道路不宽,只容得三五骑并行,贼军兵众,是以队伍拉得甚远,一眼竟望不到头。那威武将军见万雷回头立即喝道:“你这贼将逃不掉啦,快些下马投降,我大燕不杀降将,否则待会教我擒住,定斩不饶!”他见万雷虽然未着甲胄,但手执大槊,骑术精湛,坐下马匹更是大宛良驹,此刻东逃多半是奔常山城而去,一时倒错把他当成唐庭将军了。
万雷冷笑道:“好大的口气,马上风疾可别闪了你的舌头。想擒我,还是去让史思明亲自来罢!”那人一听“嘿”的一声,正待回斥却听身后一人道:“韩将军不可大意,此人是不良帅之子,姓万名雷,江湖中绰号‘北岭剑屠’,身手极其厉害,那队人多半是他一人所杀。”
万雷闻言微微吃惊,忙又回头眯眼瞧去,只见一人作儒生装扮,面色白净,下颌留有短须,约莫四十余岁,却是从未见过。他骑着一匹黄色膘马,那马身高腿长,神骏非凡,一眼可知是匹脚力十足的宝马,居然后来赶上,逐渐与那姓韩的将军齐头直进,并且隐有反超之势。万雷跨下的大宛良驹本是李亨所赐,当得千里挑一,只是连日不断奔驰,早已四蹄乏力,此时与他们一白一黄二马相比,就难免有所不如了。
那姓韩的将军闻声连忙道:“何先生,你怎的来了?区区一个贼将,不劳烦何先生动手,且看我赶上活捉了他。”那姓何的儒生道:“听闻李唐太子与老皇帝分道扬镳,独自领着东宫文武北上朔方,不良帅身兼太子太傅,必在其列。这万雷从西方来,又是望常山去,恐怕正是奉李唐太子之命前来约合郭子仪、李光弼等人,此事非同小可。不良帅是安将军师兄,这万雷是安将军师侄,如能生擒便罢,否则只好当场射杀,断不能让其活着入得常山城。”李亨已在灵武即位,万云不再任不良帅,李亨还未册立太子,万云也自然不再任太子太傅之职。只是此事方才七八天时间,便连长安都不一定得知,何况是远在河北的他们。
那姓韩的将军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安守忠平日里瞧不起我,待我把他师侄拿住捆去长安,看他还有何话说!”说着他对准马臀猛抽十多鞭,每一记均使上两三成力,那白马吃痛长嘶一声,四蹄翻转奔得更急。
那姓何的儒生忙道:“韩将军不可鲁莽,单对单放对,你我绝非其敌。”姓韩的将军见猎心喜,浑如未闻,只是一马当先追赶,奔出三四里后,他已追近万雷百步,连忙将银枪插到背上,扯开一张硬弓搭箭射去。他欲要生擒万雷,是以这一箭射向万雷左肩,倒没认准要害。万雷功力深厚,耳朵何等灵敏,他也不回头,待箭飞近,身子微微一侧便躲了开去,直如背后生有眼睛一般。
那姓韩的将军见状忍不住呸骂一声,又搭上一箭射去,此次不再射向万雷,而是朝着马腿射去。这一箭去势劲疾,眼看便要射中马腿,不料万雷猛地倒转槊尾扫去,“啪”的一声便将箭支磕飞出去,依旧没有回头瞧上一眼。那姓韩的将军大怒,骂道:“好一个贼将,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怪我不得了。”说着一弦搭上两箭,齐齐射去。
万雷“嘿嘿”冷笑,运出柔劲一拨,那两箭被大槊一圈一带,竟不约而同回转方向反朝着那姓韩的将军射去。这一手看似简单,但其中力道、准头极为讲究,把捏稍有不慎便难以办到,功力不足者断不可为。那姓何的儒生见万雷信手拈来,使出此招居然头也不回,登时面上变色。那姓韩的将军却没料到有此一着,好在他身手不弱,连忙操弓左右拍打击飞两箭,虽没被射中,却已然闹得手忙脚乱。他破口大骂,立即搭箭连珠发射,此时再也顾不得生擒活捉万雷,只想一箭将其射个通透,硬弓拉开满圆,尽皆认准万雷背心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