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禄宁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也就在此时，他听到屋内的淳意叫了他一声，连忙裣衽弓着身子进去，行了礼后也一直弓着身子等待吩咐不敢抬头。
“去把代序带进来。”
“是。”
杨禄宁弓着身子后退了几步，等快到了门口的时候才转身出去了。杨禄宁踩在青石板上的鞋溅起了一朵朵水花，到了代序跟前，捏着腔调说：“代序姑娘，请吧，王妃让你进去。”
听了这话的代序先是抬起头冷冷的看了眼捏着腔调的杨禄宁，既是狼狈不堪也依旧看不起阉人。“嗯。”说完，代序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却因跪的久了腿有些发麻，“扑通”一声，又跪回了地上，代序苍白着脸色，咬着牙想要再站起来，却又一次的跪了下去。杨禄宁见状，带着假笑看似关心得问：“代序姑娘可是需要帮忙？”都说阉人阴狠记仇，代序又默默地在心里给杨禄宁记上了一笔，只等来日再算。不搭理杨禄宁，又折腾了两次才站起身来，而后看向杨禄宁说了句。
“真希望公公能像公公的名字一样福禄绵绵、安宁度日。”说完后独留了杨禄宁，自己进去了。而杨禄宁啐了一口，嘟囔了一句，“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等代序进去后，见淳意十分安逸的品着茶，忐忑的行着礼：“参见王妃娘娘。”
淳意喝着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就恢复了流畅度，丝毫不看自己身边的一等丫鬟代序一眼。等着那杯茶都快见了底，淳意这才抬了眼皮赏给代序一个眼神，旁边等着续茶的婢女正准备续茶，就见淳意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
“有什么想说的？”淳意到底还是念着那五年的情分，给了代序说话的机会。
可是已经迟了，代序知道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早就做了决定的事那便要尽了全力去做。
代序低着头，心里盘算着，或许淳意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恼怒于她未照顾好世子爷。努力的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些，“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还请王妃明示。”
不自乱阵脚而是见招拆招，这种招数于淳意而讲，早就炉火纯青了。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淳意将胳臂曲了起来放在案几上半握了拳，将脑袋倚在手上，看着狼狈不堪的代序，情绪复杂极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就恢复如常，说：“可是见到被发卖的那些人？”
行着礼的代序瞳孔一缩，那些被拖走的人临走时眼里流露出的灰败、绝望让代序忍不住想，那根本不像是被发卖的人所流露出的神情，倒像是……临死之前的神情，可是听王妃的话却像是真的不知情，一时间代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话，淳意敛眉又问了一遍：“可曾见到过？”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加上代序本就心里发虚的厉害，被唬的跪了下来，挺着腰，低着头，握在一起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见，见到了。”
且不说淳意与代序这头，说那相宜取了几卷经文跟着静娴到了她的院里，进了屋，相宜捧着被护的很好没有一滴雨溅到的经文，对着静娴道：“还请娴侧妃选一卷经文，好让奴婢回去交差。”
静娴半卧在贵妃榻上，美眸睨了一眼那几卷薄厚不一的经文，对着身侧的素鸢道：“去选本最薄的来。”反正都是经文也不拘是薄是厚了，等素鸢挑了本最薄的呈了上来，静娴随意的翻了几页，脸色就沉了下来。
“为何全是梵文而不是译文？”
相宜像是未察觉出静娴的不悦，将淳意给搬了出来，“王妃说过，这样才显得心诚。”
听了这话，静娴即使想要发难也是要思量几分，冷哼一声，“可说了时限？”
相宜瞄了一眼那被素鸢捧着的那卷经文，回话说：“三日后，王妃就要将经文献与太妃。”
静娴的面色愈发的难看，好在还有着分寸，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回去复命吧。”
相依行了礼告退后，刚撑开油纸伞走出了屋檐，就听到屋里传来的那瓷器被砸碎的声音，勾了勾唇没有停顿就走了。
这头的淳意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将左手的护甲摘掉又戴好，见跪着的代序脸侧流下了水珠，也不只是头发上的雨珠还是流下的汗珠。
“可知道话本中的吕布？”
没有头尾的一句话让代序愣了好一会儿神，有些不明白淳意此话有何深意。
三姓家奴，吕氏吕布。
淳意也没在意自己的发问代序听没听懂，又接着问道：“代序，你跟了本王妃多久了？”
听了这话的代序有些拿捏不准淳意在想些什么，不过还是如实的回答：“奴婢跟了您五年，是从傅府跟过来的。”
淳意淡淡的笑着，让人看了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正准备开口，先前跟静娴回去的相宜进来了，话未出口就改成了，“送过去了？”
“是，已经选了一本。”
“选的哪一本？”淳意眉眼一挑，虽迫切的想知道结果，可话语中却找不出半点儿急切感。相依笑语盈盈，“是最薄的那本。”
淳意得了话，摆了摆手，又看向代序继续刚才的话，“可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当初奴婢是在洗衣房做事，因为年龄小就总是被欺负，是您将奴婢带在了身边，还给奴婢请了府医，奴婢，奴婢无以为报。”
代序慢慢回忆着。那年她刚被卖进了傅府，分配在了洗衣房中，那里的人都惯会欺软怕硬，将属于自己的活丢给她做，那段时间她一天只能睡一个时辰，有十多个时辰双手都是泡在手中洗衣服，还时常连吃个馒头都是奢侈。她真的以为自己是进了地狱那般的暗无天日。
一旦反抗便是一阵毒打，直到那日，她又像往常一样，抱着从各处拿来的衣裳走在小路上。那衣裳堆起来比她都高，挡住了视线，没看到当时的淳意，直到有人厉声的喊到：“大胆！哪来的小丫头也敢冲撞了大小姐？”
当时她一慌，直接跪了下来，头伏着地，衣裳也掉在了地上，她怕的瑟瑟发抖，连淳意的面容都不敢看，就跟今日一般。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十五岁的淳意即使被世家的规矩礼仪所束缚，可仍抹不掉的是小女儿家的灵动。说来也好笑，她当时听了这话，竟莫名的松了口气，“是奴婢失了态，大小姐在我们心中向来都是神抵般的人物，却没想到有一天能见了真人儿。”
她低着头都能听到那持续了两三秒的笑声，就听淳意问她：“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了下巴，眼睛却看着地面，有些紧张的说：“奴婢叫棠棣。”棠棣很好听的一个名字，正巧那一年棠棣花开得正繁盛。
“改了代序吧，再学学规矩就跟着我吧，一会儿让府医来看看。”那时的代序觉得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描绘出淳意的美好，在苦难中被救赎，代序只知道，她要用性命效忠于淳意，只是她低估了这世间繁华的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