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最不缺乏热闹的城市,也是最能凸显人生繁华与寂寥起落的地方,这个城市,又热情又绝情,既向往又害怕。
寳斋楼——五年前楼兰最富盛名的酒楼,如今已不再是楼兰的专属,中原西域,有城市的地方就有它的分属。酒楼仍在,楼兰已亡。
这是个食宿全包的酒楼,一楼提供大堂伙食,到这儿的都是平民百姓;二楼提供雅间桌宴,到这儿的都是王公贵子;三楼提供单间住房,到这儿的都是临宿旅客。
在三楼的一间住房内,一张架子床笨重地占据了半个空间,一张圆桌、一个圆凳规整地摆在窗户下面,本就狭小的空间又被占据了一半,而整个房间最后留出的那片区域,或许是店家为了方便开门吧,并且这个房间,还正好面向闹市。
凤芜桉静寂地坐在凳子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楼下。
她有西域人鲜明的特点,立体的五官,卷曲的长发,肤色如雪,樱唇如火,鼻梁高挺,明眸皓大,出尘的气质,是说不出的凡羽之美,清丽不可亵渎,自带生人勿近的隔离,深褐色的眼底,却是一片的死寂。
熙熙攘攘的街道,殷勤邀客的商贩,热切喧吵的吆喝,步履匆匆的行人,你可以看见沿街求讨的乞丐,也能看见扬起风尘的车马,或是看见被风撩起的帘内富气堂堂的尊辈贵子,和笑谈诗书的才气少年。街上找不到驻足停留的人,也找不到没有故事的角落,每一个人,每一帧景,都是无可复制的长安街区。
而这个街区的热闹繁华,更体现了她的寂寥无助。
“这个地方不属于我。”
只一眼,凤芜桉便与这长安划清着界限。这个街道的热闹,与她格格不入,她既觉得排斥又觉得心慌。或许是她目前的生命里没有经历过像这样的热闹,所以这样的热闹在她的眼里,不是城市对她的热情,而是刺耳的嘈杂,还有悲彻的宣泄。
她有着一个不错的出身。权倾朝野的父亲,身份尊崇的母亲,连带着她,也是骄傲到蔑视一切的贵女明珠。正是因为这不错的出身,她从小得到的爱与陪伴并不多。她父亲的算计,从朝上带到宅内,母亲附和着父亲的算计,告诉她,生活应该算计。幼年无知,她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一切都是对的,名门贵女,和自己比起来,什么都不算。她高傲也虚荣,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别人却不能有一句对她不好的言语。
有权有势比什么都重要,有钱就有朋友,有权就有生活。名利为重,利益为先。有的时候她觉得,她所承受的一切,就是为了去弥补她当初的肆意妄为。
五年,改变的真的太多了。
元凤四年,安归被斩,三年后,昭帝西驾。元平元年,六月丙寅日立昌邑王刘贺为帝,是为汉废帝,六月癸已日,在位27天刘贺,因荒淫无度、不保社稷而被贬被废,七月,霍光等大臣将在巫蛊之祸中幸存的刘病已从尚冠里迎进宫中,先封为阳武侯,随后即位皇帝,乃现在的汉宣帝。
而如今的朝野,仅霍光一人独大,哪怕是宣帝,也不过是他手中提线的傀儡,唯一的用处,就是代表国家的形象。
而楼兰,在元凤四年被改名迁都之后,内部也经历了一次大换血。
凤晟祎属安归一派元老级的人物,安归已死,新王已立,他这个叛贼党派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不仅有汉的暗中打压,还有鄯善国朝上明目张胆地对峙,凤晟祎无奈,只能以大半的实权换辞,退离官场,而尉屠耆也同意了,曾经名极一时的第一丞相凤晟祎就这么在历史的更迭中黯然退场。
在凤晟祎交出所有权利,退离朝场后,尉屠耆便没再为难凤晟祎,甚至没有收走凤晟祎名下的财产分属。说到底,尉屠耆还是觉得心里有愧,是因为他,凤晟祎才到这幅田地,凤晟祎本没有错,为国王效忠本就应当,并且凤晟祎在权倾朝野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什么为祸百姓的事,实在不该因此就落入深潭泥沼。
退离官场的凤晟祎其实过得并不太差,他在为官的数年里积攒下来的财富,虽然不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但稍微算计一点,也足够全家衣食无忧到他晚年入馆,并且没了官场的勾心斗角,日子应该是很惬意的。他的退出本该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是凤晟祎,他接受别人的赞美和讨好太久,并且很享受位居高位的风光,已经习惯了这种优越感的凤晟祎,没有办法接受这样平静的生活,这是一种从天堂堕入地狱的煎熬。
从前艳羡他的人何其之多,他的落马却是那些人的上位,而如今财不及富,位不及官的他,便是这些“胜利者”嘲讽的对象,铺天盖地的风言风语,他那大过于天的面子,终于将他压垮,从权倾朝野的丞相,跌为虚荣刻薄的地主商贾。
而凤芜桉,凤晟祎嫡亲的独女,王后嫡亲的侄女,除公主外最尊贵的郡主,颠覆朝野的父亲垮台之后,她这个没有被撤封的尊贵郡主,位如虚设得如同一个牌位。她曾经有多么的骄傲,如今就有多么的低贱,十四岁她所承受的,是巨大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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