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废墟的蓝色星辰上,生机近乎断绝!
什么文明,什么家园,什么权力,管你金贵与卑贱,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覆灭下去。
山河破碎,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模样。
可昆仑山脉尽完好无缺!
但已无人问津了,在生与死的边缘,谁他妈还会去在意山川的模样……
头七!
一个老头从原来泰山的位置横空而过,手里拿着一个麻袋,悼念道:“来吧来吧,孤魂与野鬼;来吧来吧,贱躯与残魄。”
他一边走一边往口袋里塞东西。
八匹龙马拉着一副棺木停在老头的上空,那棺木伸了一个懒腰,竟开口说话:“你们计划了多少岁月,以为得逞了么?”
老头悲叹道:“我不是他们,我只是个收魂魄的糟老头。”
棺木道:“哈哈哈,我只听说过借尸还魂,从未听说过借魂还尸,你们想逆天而行,无论多少岁月都是行不通的。”
“我只是个收魂魄的糟老头,你知道的,这里的魂魄没有彼岸,不能往生,只得放到其他世界去。”
老头满面沉珂,卑微地央求着,道:“请给他们一个苟且的机会吧,他们不会记得仇恨,头七到了,再不走要出大乱子的。”
“也是,卑贱之灵必有可怜之处,我是不愿意管这些闲事的,要不是你们太过分,上苍早忘记这里了。”
那口棺材若有所思,邹起道道褶子,叹道:“但我也只是个跑腿的,做不得主,你应该知道,这样无差别的刑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偏偏灭不掉那滴血脉……”
老头听得“血脉”二字,突地抢断道:“死地阻拦了天听,鸿蒙挡住了天视,你做得了主!”
棺材闻言有些欣喜,想不到在阴暗处,这些做脏活的能如此抬举自己,它难免自傲起来,打趣道:“理由?”
老头道:“毕竟除了那滴血泪,这颗星辰上的生灵都是无辜的。”
“是啊,那滴血泪——”
棺木突然惊乍,急道:“不对,被你们骗了,可能给他逃了,天杀的,你们这群低贱的杂碎,多少年了,死了无数代人也不安分。”
言毕一根鞭子从天而降,直劈老头而去。
那鞭子带起烈烈罡风,如闪电横空,如惊雷咆哮。
老头避让不及,化作齑粉的霎时双目远眺,见得龙马长嘶,拉着棺木急急往昆仑奔去。
他的麻袋摔在一旁,被风一吹,四处游荡,里面的魂魄散落一地,惊恐地看着这片废墟,魂魄们哭了起来,可魂魄是没有眼泪的……
棺材里的少年人睁开眼睛,到处都是黑暗。
他的脑子从来没有这般清明过,从来没有!
忽然间他能想到许多事情,想到他们家是一个有使命的家族,他们的使命就是——养血。
每一代必牺牲一人,无数代人的魂魄滋养着那滴鲜血,无数代人疯掉、死掉。
他的记忆越发清晰,能回忆起十八岁以前的事情。
是的,十八年来,他身体里的血脉便一直在吸食他的魂魄精神。
有一天他的魂魄被消耗殆尽,他疯了。
疯疯癫癫之中看到的世界,他记不起来,他只是好像记得,有人给他叫魂,然后他便睡着了。
“我是个无魂无魄的人,我们家每一代都要出一个无魂无魄的人,这是使命,这是使命。”
“哎,是了,母亲说过的,父亲的孪生弟弟没有活过十八岁,父亲的孪生爷爷没有活过十八岁,爷爷的祖父、曾祖父的孪生祖父也没有活过十八岁。”
“对咯,我也快死了吧——真怪了,快死了,魂魄却强起来了,我的心里好通透,真快活啊,仿佛儿时和哥哥一起奔跑,原来没有疯掉的人是这般的幸福……”
少年自言自语,就像疯掉时自言自语一样。
“亏欠了你们家无数代人,最后还一个造化给你们。”
一个声音从少年的身体里响起。
少年脑中空明,笑道:“嘿,我到底还是疯的。”
“你没疯,孩子,他们动手了,生死只在一线之间——闯过轮回大道,你若能活,便带着这身血脉去闯一个天地吧!不要记着仇恨,不能想着复仇。”
体内的声音接着道:“我把这滴血脉托付给你,把你托付给这滴血脉,你醒来时或许会迷茫,但总会有人点醒你。”
“真怀念三五岁的儿时,我三五岁的时候好快活……哎,疯掉了,要死了,死便死吧,无所谓了……”
少年还在自言自语,他想动弹,却无力支配自己的身体。
“我们就像大雁,张开翅膀,我们就像老鹰,把脚缩在翅膀下,飞上十二层天,腾上十二层雾,去看那一层一层的天,去望了一层一层的雾。”
少年唱起了儿时母亲教给的歌谣。
“我们飞上第一层天,雾罩变成白云一朵朵,雾罩变成星云一片片。”
“我们飞上第三层天,天上的鸭挤成堆,天上的天鹅拢成群。”
少年轻轻地唱着,流出了幸福的泪水。
他因有些哽咽,一时间唱不出声音来。
突然间有人接过他的歌谣——
“飞上第五层天,来到天地的大门,左边的门扇雕着凤,右边的门扇雕着龙。”
“我们飞上第七层天,七姊妹正在织绫罗。”
“飞到第十层天,见到了老雷公。”
“我们飞到第十一层天,碰见天狗吃月亮。”
“飞上第十二层天,太阳比火烫,不能走近太阳,不能靠拢太阳……”
少年累了,到底疯没疯,有魂无魂,他都不去计较,十六七岁以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已习惯了。
眼泪留着留着的,就汇成了江河,江河奔腾着,聚成了大海,大海是黑色的。
天空被撕裂了一道缝隙,黑色大海欢快起来,咆哮起来。
“对咯,对咯,还要准备麻鞋十二双,要准备花鞋十二双,下水去看看,下海去望望……”
少年在浅梦之中接着歌谣唱道:“不对,不对,地神和风神打架了,人族不出来,他们不罢休……降服他们吧!降服他们!安排他们各司其职……”
一道光刺破了黑暗和虚妄。
少年的梦被惊醒。
他不敢直视那道光,就像他出生时不敢睁眼看世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