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白刚在门口坐下,木樨就结束了和老板的把酒言欢,老板识相地回屋收拾东西去了,出去以后就再进不来了,可不能落下什么。一想到能踏出这屋子,老板的心都荡漾了起来,虽然没什么温度。
木樨招了招手,院子里伸进来几根细细的桂树枝条,枝条落地成人,飞快地把铺子上下收拾了一遍。木樨看了看,又闻了闻,从袖里抓了一把干桂花粉撒到屋里,轻轻吹口气,花粉就洒满了整座小楼和后院。
沈月白被木樨喊进来的时候都靠着柱子睡着了,他有点不想进屋,但他还饿着。犹犹豫豫地伸了一只脚,木樨在后院喊道:“快点,菜都冷了。”咬牙跑进了后院,才觉出满屋满院的桂花香。
刚端起碗就想起之前闻到的奇怪味道,就想起了自己心里的诡异猜测,沈月白轻轻放下碗,看了眼木樨,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木樨,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让人不注意都难。木樨收回桂树枝条,拿在手里编东西,他的手格外的巧,做扇子、编东西、做饭、打扫无一不精,但他此刻心绪颇乱,手里也没有章法,几根枝条被他乱编一气,扭在一起没个形态,凄凄哀哀地叫唤了两声。
木樨垂眼看了看手上的枝条,又过意不去地将他们解开,手一甩,那枝条们又回到院里的桂树上去了,还是那样绿意盎然,是春天的颜色。沈月白瞪眼看着这一切,愣愣地说:“这院里一点活物都没有,你几时救活了这么大一棵树?”木樨拿起筷子为他夹了点菜,“先吃,做饭用的东西都是我带过来的,干净。”
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即使这饭菜味道好到不行,沈月白突然想起自己要请厨子,是了,木樨不会跟自己多久的,人妖殊途,他在这里影响修炼。心思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惦记请厨子,木樨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打断了他天马行空的思绪,“这家老板是地缚灵,他的尸骨被人作法压在这地底下,受法阵影响,魂魄不能离开此间。”
地缚灵?不是鬼?沈月白一脸的疑惑,“那你给他吃的什么那么难闻?”木樨夹菜的手一顿,岂止是难闻,还很难看好吗?“就是生肉,他不能吃,就只能看看、闻闻。”沈月白更疑惑了,“什么地缚灵吃生肉啊?”木樨不知道告诉他有没什么坏影响,但又不好骗他,“猛兽。”
费了好大劲才把沈月白的疑问按下去一点,木樨头疼的要命,这人明明分不清人与妖,偏偏担着连通两边的活计;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偏偏体质招妖招鬼忙得不行;明明事情的重点不是吃的,偏偏他就只盯着吃的问;明明……明明修炼很重要,可以早点摆脱本体逍遥自在,不用到哪都必须种棵树,偏偏自己放不下这救命恩人。
看沈月白吃完了,木樨立刻起身收拾碗盘,沈月白还在桌边呆呆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多数时候,木樨并不愿去窥探别人的心思,但他看不得沈月白这副怅然若思的样子,招手让枝条收拾,自己又沏了茶,将茶杯重重地放到沈月白面前,才好不容易唤回这人的思绪。
“有什么想问的快问,我今天乏得很。”木樨的口气淡淡的,坐下喝完杯里的茶才听到沈月白犹犹豫豫的声音,“那老板还会回来吗?他为什么会被压在地下?楼里还有别的东西吗?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木樨放下捏在手里的空杯子,想了想觉得不全告诉他比较好,又想起隔壁住的那一位,“老板不会再回来了,现在的老板是你,铺子还要收拾几天,你吃完饭回府里歇着,收拾好了我回去接你。还有,没什么事不要去隔壁瞎转悠。”
沈月白喝完杯里的茶感觉稍微精神点了,他听懂了木樨的意思,这楼里还有东西,而且需要他费力收拾,也许今天就很费力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担着重任却毫无能力,白白拖累了别人。叹了口气,他站起身缓缓向外走去,“我这就回去了,你自己注意休息。”
木樨没有送他,确实是没有多余的气力了,他拈了几片树叶甩向沈月白,树叶沾身就隐了形,柔柔的妖力笼罩住人,不能做什么,但最起码能让别的妖知道这人类是有主的,不敢轻易下手。他走到后院攀上桂树枝杈躺下,他急需睡一觉,恢复体力。木樨阖目睡了,没发觉隔壁楼上有双犀利的眼睛盯着自己。
非墨小人之行地听了一耳朵废话,没想到这妖最后竟然告诫沈月白离自己远点,还有那宣告有主的行为,让非墨着实有些恼。这妖看不出道行,非墨眼里泛着疑惑,很想试他一试,但他不能轻举妄动,怕伤着沈月白。这头看起来问题不算大,非墨压下疑惑回到书房,又去摸了摸木盒子,这边着急些,还是先解决这边好了。
拿起木盒走到与隔壁相连的那面墙边,非墨掏出块墨玉向墙上一按,墙上起了一阵黑雾,片刻之后,竟雾散门开,这墙上哪来的门?非墨踏进门里去,那门便自动合上了,看起来毫无缝隙,就是一面墙。
再说沈月白,就这会光景,他已经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地睡了一觉了。车夫被不明妖气压制了一路,气都不敢喘,恨不得能驾起云把这祖宗送到家。一觉睡醒,日已西斜,沈月白摊在马车里不知今夕是何夕。车夫已经等了许久了,老早就到了,可祖宗没醒,他一个刚刚化形、路都走不好的小妖哪敢吭声。
车里总于有了动静,车夫一抹脸堆起笑容,“客官,您到家了。”沈月白坐起身揉了揉头,马车做得舒服,可觉着实没睡好,零零散散做了不少梦,也不知道梦了些什么,一个没记住,他烦得慌。但不能耽误人家做生意,探头一看,马车停在沈府侧旁的小巷里,沈月白下了马车,付了车资,也谢了车夫,虽然那车夫战战兢兢像是不太想被谢的样子。
马车离开的动静有点大,沈月白怕招来家丁,赶忙从另一边绕到后院的小门那,敲了门,对了暗号,这才进了府。乌樟在这小门旁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他回来,“少爷,就您自己?木樨呢?”沈月白绕着回廊轻轻却快速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看好铺子了,木樨要收拾几天。”
正说着,前面绕过来一人,正是沈月白的大姐,沈月白赶紧停下问好,“大姐,午睡起了啊。”大姐立在那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个遍,多的话不问也不说,“嗯,睡起了有点倦,绕着院子解乏。”说完就继续解乏去了,就这么放过了沈月白。沈月白不太习惯,但没细想,他得赶紧回到小院里去,不然能在回廊上耗到深夜。
直到回了自己的地盘,沈月白才放下心了,又觉得不习惯起来,家里的女将们午睡还没醒?往常在回廊上一遇一个,一个就得耗半柱香的功夫,今儿竟只遇见了大姐,还就一句话功夫,奇怪,但感觉不坏。
他哪里知道是木樨那几片叶子的功劳呢!大姐遇到他就感受到了无名的压力,立刻传话家里人不得来扰他,自己也赶紧回了窝,不对,是回了房间。乌樟是个实心的,既读不出沈月白所想,也没发现任何疑问,他只觉得木樨奇怪,人不在还要留点妖气沾着少爷,大小姐也奇怪,走那么快,耳朵尖都要冒出来了。
回到小院的沈月白身处花木之间,只觉清香怡人,神清气爽,拿着手里的小折扇摇了摇,不对味,还是要那把祖传的折扇才行。但是木樨不让自己去隔壁了,真不能去?那祖传折扇咋办?
这时间,除了沈月白的小院宁静如昔,沈府到处都乱糟糟的,刚化形的迫于压力几乎要变回原形,妖力高点的也心旌摇动,躁动不安。大小姐在房里打坐,不明白突然大盛的莫名妖气从何而来,明明适才月白身上的妖气虽强却不是来惹事的。沈府的当家沈夫人在前院摆了张太师椅,自己往上一坐,手里杵着的龙头杖杵了杵地,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散开去,为沈府张开了结界,将那不知来处的妖气挡在了结界外面,大家终于能喘口气了。
乌樟站在屋外看了看天色,又仔细听了听小院外的动静,他没什么感觉,但知道其他人很不好受,他怕影响到少爷,于是挥挥手,屋外的草木迎风长成了林,把这处小院掩得严严实实,外边看不出一点异样。沈月白正端坐桌前,就着烛火仔细修着根玉簪,他的手也巧,但他只雕刻和修补,别的活计都不做,怕妨着主业。
做活时的沈月白很专心,他似乎没发觉任何异样,还不知前院是如何的人仰马翻。
沈夫人布完结界,几个道行高点的都到了前院,大小姐问道:“娘,对方到底想干什么?”沈夫人看了看身边的人,闭了闭眼,“这月都仨回了,月白要是出去住不知道扛不扛得住。”大家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外面的妖力已经撤了,沈夫人却不能撤掉结界,沈月白还得再府里住几天,“都散了吧,这几天天气不错,晚上抓紧修炼,将来有大用处。”众人正要离开,沈夫人又道:“管好自己的嘴,管不好就别往月白眼前凑。”
大小姐搀着沈夫人向后院走去,“娘,月白那头……”沈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月白有那两棵树护着,问题不大。倒是你们,平时拿修炼当玩耍,事情来了连佛脚都抱不赢!唉……”大小姐搀扶母亲的手紧了紧,“娘,我有些怕。”沈夫人木杖杵地,停下脚步,是对她说,也是对阖府上下说,“怕也没用,该来的都会来,狐狸一族东躲西藏许多年,也该报这天恩了!”
各回各院,一夜无话。大小狐狸们都攀上屋顶,晒着月光拼命修炼。乌樟把自己扎进地里变回原形,张开大大的伞盖,把沈月白的整个小院都护在身下,沈夫人变回九尾白狐攀上树顶,迎着月光,皮毛泛着银光。
木樨在小楼里刻着符,送楼里的地缚灵离开,地上落满了枝叶,一脸倦色。
非墨在时空之门里穿梭,将那木盒放到该去之处,又在一处屋子里逗留许久。
沈月白午觉睡太久没了瞌睡,就着灯火雕了半宿的玉牌。
这静好的岁月下,不知藏着怎样的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