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宿终于来了瞌睡,沈月白放下刻刀,仔细看了看手里刻好的狐狸玉牌,那狐狸一脸倨傲,十分不耐,特别像他曾梦见过的那样,身后膨胀的大尾巴盘在身边,蹲坐的姿势倒像只大狗。他吹掉玉牌上的玉屑,起身净手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亭亭如盖的大樟树散发着馨香,院里的草木也都在吸收月光精华拼命生长。
沈月白踱步出了房门,走到樟树前伸手挠了挠树干,“乌樟,我睡了。”又抬头看,樟树太高大,伞盖遮得严丝合缝的,他看不见顶上的狐狸,“娘,我睡了。”说罢便回屋洗漱睡觉了。
躺在床上手里还攥着狐狸玉牌,雕东西的时候他好像不是他,神思能散到四周,洞晓身周的动静,他看到了前院的纷乱,也看到了小狐狸们的慌乱,看到了乌樟的安排,甚至,看到了收回妖力的那只妖,那是什么妖啊!既不像木樨和乌樟亭亭玉立,也不像狐狸憨态可掬,太丑!
东想西想睡不着,正要起身吹灭蜡烛,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伸进来扇灭了烛火,打下帘子,还伸进帘子里轻轻拍了拍沈月白,像小时候哄他睡觉的那只手似的,无比温柔,令人心安。沈月白将玉牌放到尾巴尖上,那尾巴就立刻卷上玉牌缩了回去,将玉牌搁在桌上,带上门缩回了原来大小。沈夫人摇了摇尾巴,定神修炼,屋里的沈月白终于睡熟了。
非墨所站的这处屋子,他已经许久不曾来过了,屋里整洁如昔,馨香扑鼻,就像那时每天起床后收拾好的样子。每一样都是他所爱的,却终究少了那个最爱的人。行至桌前,他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五个大字:非墨,我走了。连封信都舍不得写,一张纸、五个字就打发了他。非墨抬手压了压胸口,这许久不来,就是因为每次看到胸口就忍不住升腾起怒火,既怒自己的无能,也怒他的不信任。
他在椅上坐下,拾笔蘸墨,在那行字的旁边写下:你回来了。
写完后,还愣怔着,又添一句:不记得我了。
眼底酸涩,是命该如此,还是自己没有做好?再添一句:我还记得,我等着你。
把笔搁好,他起身走出屋子,将这屋子细细封好,不让它在时空之门中逸散任何东西,连一丝气味都不行。
走出门又想起杜无量说的话,那盒子里的东西受伤了,只好又去寻那盒子,放盒子的屋子里满满当当的摆了好多盒子,大小不一,形态却一样。他将刚刚放进来的盒子打开,里面趴伏着一只小兽,浑身血淋淋的,看不出原样。非墨吸了口气,杜无量下手未免太重,要是他不曾想起,这只小兽不知还有没命活到明天。
小兽在盒子里轻轻颤抖,臣服于强大妖力之下,失血过多让他睁不开眼,但他能感到这只大妖在为自己治伤。说是治伤,非墨也不过就是找了几片叶子度了点妖力上去,然后盖在那小兽身上。正要合上盖子,那小兽开了口,声音细细弱弱还带着哭腔,“我我我叫……”非墨没等他说完,“我不用你,你不必告诉我名字。”说完合上盖子,转身走了。
也许明早那盒子里就空了,但他若能活下来,也许可以送给那人做个伴,这一族的妖都长得极其讨喜,认主后又温顺忠诚,他应该会喜欢。
回到小楼里,天色还未黑透,非墨下到院子里吃了晚饭,兔子聒噪得很,一直在说早上帮忙骗人的事,还想去隔壁那颗大树下挖个洞睡觉。店伙计是只松鼠,特别艳羡隔壁有棵大树,很想上去做个窝藏点吃的。非墨好心情地叹了口气,感觉明天开始自己身边这俩就会来往于两边院子,成为打好关系的重要桥梁,基于此,那棵树起到了重大关系,也不是很碍眼了。
天黑下来,非墨已经活了太久太久,睡不睡觉对他来说并不是必要,他只是养成了睡觉的习惯,但今天他还不想睡。上到屋顶看了看,隔壁的地缚灵都散了,那桂树精累得变回了原型,伏在地上睡了,非墨一抬袖子把那桂树精送回到桂树上去,这样恢复得快。他又去了隔壁楼,地缚灵散干净了,但总感觉还有什么困在这楼里,他在楼里试了试,什么也看不出来,竖起耳朵听了听,什么也听不见。一筹莫展,还不如不想。
上下转了几遭,原来缚着地缚灵的地方都贴上了一块桃木符,新刻的,还有着桃木的香气。看来这桂树精高深莫测得很,这才多久就能用符把地缚灵换出来。他又想了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动手,至少这楼里能充满自己的妖力,把那人护着。但自己动了手,也许他就不来这家铺子了。非墨把自己生生的纠结困了,回屋睡觉,瞎想什么,明天开始要有变化了。
非墨回了自己屋里,木樨却睁开了眼,他很困惑,不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的,但至少目前看来没有恶意。他修炼成精这许多年都在山里,后来遇到沈月白,就去了沈府,沈府不谈论妖怪之事,他也不和外面的妖怪们玩,所以这非墨是何方大妖,他不知道,从没听说。
木樨变成人形,在屋里又转了转,没有任何变化,那股沉沉的有些压抑的感觉也还在,还有什么自己探不出所在的东西在这楼里吗?本体在外面吸收月光精华,他休息好了了无睡意,拿出纸和笔,按照沈月白的想法画了几张草图,一楼要卖首饰和玉器,要有待客的桌椅,还要有张大桌子供沈月白雕玉,二楼暂时空着,要建车站,得把整个二层打通才行,三楼住人,沈月白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还剩下两间,他和乌樟一人一间。楼里楼外都要画,后院挺大,但花花草草还是不够种,沈月白喜欢在凉亭喝茶,还要个凉亭,等等,他和乌樟的本体种哪去?
他心里怅然,就这一会功夫,沈月白在他心口上滚了七八次了,也不知那没心没肺的混账有没有在梦里想想他。
枯坐到天明,乌樟来了。木樨打点起精神,“你怎么来了?”乌樟放下手里的食盒,“少爷让我给你送吃的。”前后转了转又说道,“嘿,这院儿挺大的,到时我俩一人一个坑挨着种!”木樨一口稀粥差点喷一地,挨着种,我看你是想种一个坑!想想又很可笑,遂压下不提。“昨晚府里没出事吧?”
乌樟拿个糕点坐他对面慢慢吃,“没事,沈夫人设了结界,院里狐狸都练了一宿,月亮下山才回屋睡下。”又给他盛了一碗粥,仔细看了看他,“气色不好,昨晚很辛苦?少爷说你大概一夜没睡,让我天一亮就赶紧来的。”
木樨端着粥碗,心里跟油浇了水似的,面上却还要淡淡的,“地缚灵有点麻烦,刻了半宿的符。”乌樟点点头不再说话,木樨便安静地吃饭。
吃完收好碗筷,乌樟便准备回去了,少爷还在府里,身边没人他们都不放心,木樨送他到门口。乌樟突然停下脚步问道:“隔壁住的是哪位?妖力强到让人头皮发麻。”木樨摇了摇头,乌樟便不再问,又说道,“少爷要去南方采石,这几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木樨点头说好,又道:“那你照顾好少爷。”
“我定然会护好少爷,但照顾不好,少爷又不是我心上人。”乌樟话说完就走,知道木樨脸皮薄不经逗,但他觉得不逗一下,木樨就木愣愣什么都不懂。心里有少爷又怎么样,不妨碍他的喜欢。
木樨被“心上人”三个字臊红了脸,呆立半晌,来整理小楼的师傅们到了门口他都没发现,“小哥,昨儿是您喊我们来的吧?”
木樨回过神招呼师傅们收拾整理。那边厢,沈月白和乌樟收拾好行李,驾着车去了南方。沈夫人不放心,挑了只聪明伶俐的小狐狸扔上了车。
非墨一早起了床,去山里溜达了一圈,回来也不吃饭,端着杯茶竖着耳朵听隔壁动静,叮叮当当的干嘛呢?
松鼠伙计和兔子嗑着瓜子叽叽喳喳,“一棵俊俏的桂树就够我爱了,又来一棵巨帅的樟树,我该去哪棵树上做窝啊!”兔子不会嗑瓜子,还边嗑边说话,磕磕巴巴的,“是呀,我去哪棵树下挖洞啊!”
“什么樟树?”非墨放下茶盏问道,兔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回来了,赶紧去端早饭,松鼠也窜回铺面里去准备开张。非墨也不急,等兔子端来饭又问道:“刚刚说的什么樟树?”兔子战战兢兢,他不太敢和非墨说话,本来就是大妖,妖力强到让人腿软,还不苟言笑,怕死人了。但他也不敢不回答非墨的问题,“就是,就是隔壁啊,早上又来了个樟树精,超帅的!”兔子眼都弯成爱心状了,非墨愣了愣,超帅是多帅?
趁兔子去铺面帮忙,非墨坐在后院石凳上,摸出面小镜子,仔仔细细照了好几遍,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的,又有些惆怅,小混蛋的人超帅,可自己还没机会出场。
正想着,突然听到隔壁院里传来说话声,是桂树精,“东家去南方备货了,这几日劳烦各位抓点紧。”什么?!想要从今天起有变化的非墨,颓然地放下了小镜子,这就去了南方?还没见上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