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钱坤强,虽没两个哥哥长得标致,也五官端正。他的帅是被哥哥衰的。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哥哥长得像戏子,他不够演员标准,被比下来了。好在他有强项,是学校运动队的,游泳、长跑、溜冰、跳高、、、、、、都有一手,更难得,他有一副好歌喉,歌声如少女的明眸般秋波流转,美得死人。他立志将来要做当代徐霞客,云游四方,哪里肯为棠哥受束缚,做五口之家的一员,还要当狗爸爸。但他的心思跟寿哥一样,也怕成为孤独的反对派,只能大声附和。
不赞成棠哥话的还有妹妹钱稚珍。钱稚珍不是不赞成五兄妹结婚,是不赞成棠哥要养只公狗,不肯养母狗,还说五房共一女名声不好听。钱稚珍虽小,不喜欢男尊女卑,哪怕用狗来说事。如果让她作主,她宁可养只母狗。五房共一女怎么了?为什么名声不好听?马路对面盛家那只公狗,浑身的骚气穿过马路传到钱家,能熏死一家人。这种狗,别说当儿子,当用人都不行。这些想头,钱稚珍也只敢藏进肚子,跟寿哥、强哥一样,不敢说,反而大声附和。如此一来,真心拥护钱坤棠鸿图大愿的只剩老四钱坤佳。
钱坤佳长相一般,不丑,美中不足,眉毛如草绳灰线被火烧,难觅踪迹。钱春生为四子眉毛发愁,常帮他画两道,郁如浓黛,钱坤佳顿时由洋美女蒙娜丽莎变成中国男人。
钱春生一肚子儿子,伤透了脑筋,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千金。钱稚珍也是美人坯子,雪白、粉嫩。洋娃娃似的。钱春生常抱她上街,人见人爱,都抢着抱她。钱稚珍进小学才二年级,已小又名气。美丽的脸像只金华火腿,都想咬一口。
虽然钱笃德、罗火林在当地算大户,半面街的房子都姓钱,但日常生活,罗火林身上有阶级烙印,苦出生,节俭
一年难得看一次电影,是件隆重稀罕的大事,要提前预约电影票,再打电话去车行包车,到了电影开映的那天,全家集体乔装打扮。钱春生平时家里有用人,自己还忙忙碌碌,成年累月素面朝天。此刻忙搽脂抹粉,妆画得外行,双唇涂得像喝了人血,妓院的老鸨似的。罗火林是老爷,平时嫌长衫麻烦,都是短打,此刻刮胡子修面,还穿上岳父去国外买来送他的西装,系上领带。五个孩子修饰得也很惹眼,男孩有三件套小西服,黑蝴蝶结领带。钱稚珍更是花枝招展,飞红涌紫,小头上别满了点缀。等一切收拾停当,全体争先恐后挤进那辆租来的长鼻子别克。轿车并不风驰电掣,而是缓缓而行,在夹道两旁街坊租客群体艳羡的目光中,车里的人个个笑靥如花,只不过是去看场电影。只有钱笃德老两口派头足,他们不坐别克,嫌它挤,另包了辆蹄声清脆的马车。车厢是轿式的,挂着帘子。老两口不像是去看电影,倒像是共坐花轿入洞房,去结婚似的。
吃得也随便,除了钱笃德、钱太太,因为上了年纪,每天为他们开小灶,还请了大厨。今天是清炒虾仁,银鱼炒芦笋:明天干煸鳝鱼,素什锦:后天卤蹄筋,黄花菜炒草头,变着法儿花样翻新。其他人,有时钱春生忙不过来,给儿子钱,让他们去买烧饼,凑合一顿。有一天,钱坤强奉命买来五张烧饼。按顺序应该是老大钱坤棠先拿,之后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钱稚珍是独生女,又是小妹妹,凡事受到哥哥优待,由她第二个拿。因此,最后拿到烧饼的是老四钱坤佳。他坚决拒收,理由是剩下的烧饼是最小的,欺负人!边抗议边撒娇打滚。钱家门口台阶高,有十几级,钱坤佳顺着台阶一路滚,等他滚到台阶下路面上蹦起来想继续跳,发现他嫌小不肯要的烧饼强哥不嫌,已经颈总动脉膨胀,以填鸭的速度下了肚,剩些余孽在嘴里嚼。钱坤佳如被癞蛤蟆跳上了脚,不咬人恶心人,翻肠倒肚,跳得更高。还又哭又闹。可惜,总总功夫都白用,父母亲虽然都在,不但不帮他,还替他汗颜。父母觉得兄弟间应该温良恭俭让,他却挑肥拣瘦,连花同样钱买来长得像五胞胎似的烧饼,他都有本事硬分出个甲乙丙丁戊来。自此,钱坤佳恨上了钱坤强,不叫他强哥,只叫他“哼!”
临镇有沙滩、贝壳、海浪、、、、、、钱家四兄弟最喜欢去海边游泳。钱春生只允许他们同去同回,不允许单溜,更不允许带妹妹去。钱稚珍见哥哥个个晒得黑不溜秋,心痒难耐,也想看看自己成黑泥鳅是个啥样。乘母亲不留神,尾随四条汉子后。钱坤佳第一个发现身后有条小尾巴,他一把揪住尾巴头顶上两根翘辫子,翘辫子两边有两枚发卡,是两只蝴蝶比翼齐飞。是钱稚珍求母亲半天才得到的好东西。钱坤佳拽翘辫子下狠手,比翼双飞的一对蝴蝶双双栽进路边的阴沟洞。四条汉子齐心协力去洞中掏,哪里还掏得到。妹妹急得又哭又闹:
“妈妈要骂我的嘛!妈妈要骂我的嘛!”
四人听妹妹哭,不知道她哭母亲要骂她跟着去海边游泳,还是要骂她丢了蝴蝶。
尽管钱春生只准四兄弟同去同回,天有不测风云,预料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天涨潮,钱坤佳被海浪越推越远,远得只见海天连接处一个小黑点若隐若现。岸边的人全没了主意,都在估摸自己的能耐,有没有本事把那个小黑点捞回来。如果没有那本事轻易出手,下场是跟小黑点一样,葬身大海。所有人中钱坤强泳技最棒,但哥们都知道,因为那只大烧饼,两人结了梁子。再说,钱坤强泳技棒也棒不到能十拿九稳救回狂风恶浪中的人。然而,兄弟阋墙,外御其辱,面对大自然翻脸成恶魔,钱坤强越入海中,顺着海潮怒涌,奋力向弟弟游。很快,他接近了弟弟,刚伸出手,弟弟又灭了顶。天越来越黑,怒涛汹涌澎湃,几经载沉载浮,钱坤强终于捉住了弟弟手。拖他回程。逆流而动变得艰辛异常。海浪无数次将弟兄两吞没,想要将他们推回深海,幸亏钱坤佳也会水,只是法道不够,如果他是秤砣,称砣对施救者不会配合,只会死缠烂打,后果不堪设想。强烈的求生欲让弟兄齐心协力,奋力博浪。有时两人都觉得要完了,但两人都不想死,只要一息尚存,就得拼命游。当弟兄两终于上岸时,早已闻讯赶来的罗火林、钱春生抱着死里逃生的两儿子,泣不成声。从此,钱坤佳放下了烧饼之恨,抢吃之仇,取消对强哥的独字称谓“哼!”,恢复原来的强哥称谓。
岁月如梭,光阴荏苒,几年前还打算五兄妹成家,不肯结婚的钱家兄弟,转眼间话题有了改变。不知从何时起,四兄弟的话题总离不开女生。有一天,钱坤强问钱坤棠:
“棠哥,你说我们四兄弟,谁最喜欢女生?”
钱坤棠说:“谁最喜欢女生?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干脆是你吧,就算你最喜欢女生。”
钱坤强不认账,说:“怎么会是我?不可能是我。”
“你看,你不是喜欢体育吗?还喜欢唱歌。搞体育的人真正的目的,是在女生面前搔首弄姿秀肌肉。就像雄孔雀开屏,目的是向雌孔雀炫美。唱歌也一样,动物发情都要叫的,运动和文艺,都是性荷尔蒙转化的产物,用你的话,通俗的讲,就是喜欢。”
钱坤棠嘴上这么说,内心有点虚,觉得最喜欢女生的也许应该是自己。其时,他早已摒弃了五兄妹成家的无稽之谈,还有了女朋友。就住对面,隔条马路。这条马路虽然叫“天庆路”,钱坤棠觉得应该改叫“钱盛路”,因为马路对面房子全姓盛,马路这面房子全姓钱。由于马路不宽,对面屋里发生的事情,钱家看得很清楚,同样的,这面钱家发生的事情,盛家也应该心中有数。有一天,钱坤棠在二楼书房用功,一抬头,对面房间的一幕吸引了他。那是间卧室,最里面是大衣橱。大衣橱的穿衣镜前,一位少女正对着镜子扭、臀摆坏,一会是右手作兰花指状,举过头顶,像是学霸王别姬,要跳江,一会是屁股对窗,左摇右摆,像是学印第安人,跳扭摆舞。少女跳舞跳出了汗,脱去外衣,只穿内衣,又劈起叉来。钱坤棠虽然一动不动,却看得热血沸腾,脸冒油汗。正看得忘乎所以,少女已敏捷的穿上外衣,开了房门,一溜烟下了楼。钱坤棠怕少女下楼出门看见站在窗前的自己,赶紧下蹲,蹲在窗下不敢动。至此,钱坤棠偷窥上了瘾,他总是赶尽杀绝,不许弟妹们跟他一起上楼做功课。他独自做功课心里惦记着对面的女生,希望她再来自家镜子前表演。他知道对面房子全姓盛,但不知道对面房子是主人自己住,还是出租。他总是留意对面房中动静,发现对面的女生有恋镜癖,总是在镜子前有各类举动,不但热舞,还做各种鬼脸,有时舌头伸长得像吊死鬼,有时学斗鸡眼。做斗鸡眼这种小动作对面照理看不见,她斗半天,猜也猜出来了。只是她再也没脱过衣服。这么偷窥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放学,女生堵在路上问他:“你干嘛偷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