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坤强估摸周梅林看不上佳弟,如果周梅林对佳弟有感觉,长这种眼光的女人也不配自己爱。他在等,等时机成熟,等到佳弟撞墙撞得鼻青眼肿,由爱生恨主动退出,自己顺理成章摘得水蜜、桃大饱口福。这种既不伤兄弟和气,又修得爱情正果的好事情,是三十六计中都没有的妙计,该添加进去,成为三十七计。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钱坤强已经参加了共产党,做地下工作。地下党有人被捕,为防范于未然,钱坤强接受组织安排秘密转移去延安。他连跟周梅林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包括父母全家。离家出走前,钱坤强语重心长告诫佳弟:“梅林是个好女孩,你若有福要善待她。”
钱坤强这句话,对钱坤佳而言,就像天边传来霓裳羽衣曲,比他唱歌好听多了。钱坤佳懂强哥的言外之意,强哥要退出。他虽然不知道强哥要离家出走,归期难料,但感觉强哥的心不全在男欢女爱上。至于强哥心中还装着啥,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最揪心的是强哥跟他抢梅林,他自知不是对手,所以他策马扬鞭,笨鸟先飞。听了强哥的话,他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指着心窝动情的说:“强哥,你放心,我会用双手捧着她放这儿。”
可惜爱情不是钻洞,可以你出我进。周梅林一直期待钱坤强对她发动强攻,她扭扭捏捏一小会,立刻缴械投降。谁知他玩失踪,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招呼都不打,太过绝情!周梅林早就对钱坤佳反感得要命,因为怜悯他,不忍伤害他,故一直容忍他。现在三角形缺了她最中意的一杠。她想象不出跟钱坤佳同床共寝一辈子是啥滋味。而且,即使自己委曲求全,家里也反对。母亲不止一次表过态:“如果是坤强,可以考虑。如果是坤佳,我和你爸都不同意,你看他那个臭脾气,谁受得了?连眉毛都不长,怪人。”
周梅林早熟,懂“小孩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真谛。钱家这两兄弟,街坊邻居都偏心,喜欢坤强,不喜欢坤佳。钱坤强走后,周梅林怕钱坤佳死缠烂打,向父亲提出想去上海读书。周父满口答应。他也忧心忡忡,怕二女儿步姐姐后尘,嫁入那个钱味重的钱家,十八岁就再给他生个外孙出来。
周梅林去上海读书后跟大学同学颜辛彪结婚。钱坤佳虽然紧赶慢赶也赶去上海。可惜上海大,不像临镇小,抬头不见低头见。上海像大海,想偶遇得大海捞针,一不留神,周梅林嫁了人。钱坤佳为此发誓今生不娶,信独身主义。因为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因此,他大学毕业告别上海这块伤心地,回老家,进中学教书。
钱坤强在延安迎来了全国解放。很快和家里取得联系。不久,又抗美援朝去了朝鲜。回国后他响应党的号召,支援东北重工业建设去了长春。他听说周梅林在他离家后去上海读书,松了口气,感觉周梅林有主见,没跟佳弟。周梅林的倩影他一直念念不忘。他一直单身,不肯谈恋爱。此次他去上海出差,主要任务是工作,次要任务是找周梅林,最好能续上前缘。在上海,他路过王开照相馆,见橱窗里赫然陈列着周梅林与颜辛彪的大幅结婚照。照片上周梅林支颐扭颈,笑出两只幸福的酒窝。颜辛彪洋洋得意,头往过顷,差点顷在周梅林头顶。钱坤强吓得差点鼻子撞上玻璃。懊悔得跳脚不叠。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虽然百废待兴,什么任务都比不上跟周梅林接头要紧。可自己却主次不分,缓急颠倒,忙继续革命,让梅林肩旁这颗莫名其妙的头占了先机,抢了自己的初恋,佳人。钱坤强这么想着想着,眼泪下来了,跟不远处的黄浦江一起,汩汩流淌。淌得喉结跳蹦跳蹦,一上一下。这时,跟他一起站在橱窗外看照片的一位女同志,递给他一方香喷喷的手帕。他稀里糊涂接过手帕使劲擦脸,擦干了先来的,后来的又到,擦得小手帕湿透了雨仍然不停地下。旁边的女同志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惊到了钱坤强,他扭头惊呼:“刘庭,是你?”
“你好!钱坤强。”刘庭伸出了手。钱坤强右手被手帕上的眼泪湮染得黏答答的,赶紧将手帕塞进口袋,手顺势在身上使劲擦,遂握紧了刘庭手。
两人是高中同学。小地方的花边新闻像天气预报,家喻户晓。有关钱家兄弟的共同爱好,当年刘庭知道。见钱坤强为周梅林的结婚照泪奔,刘庭不理解。首先,长这么大,她没谈过恋爱,没有爱情体验,想不通已经跟别人结婚的过去式,何以能惹大男人泪腺分泌如此旺盛。其次,她了解的男欢女爱,跟对着旧女友使劲哭的情况恰恰相反。
钱坤强擦湿了刘庭的手帕不肯还她,说要重新买一块新的。多年不见,他乡遇故知,两人都有点兴奋。尤其是钱坤强,刚惊悉心头肉今生不再属于自己,头痛又心痛之际,他需要有人倾述,最好再给点安抚。钱坤强请刘庭去国际饭店,点了脆鳝、爆腰花、芝麻凤尾虾、炒合菜、三片汤,要了瓶伏特加。刘庭说她从未喝过酒,不会喝酒。钱坤强求她今天无论如何陪老同学喝两杯。两人干了杯,钱坤强一饮而尽,刘庭咪一口,感觉酒还有滋有味。觉得“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有点道理。想到久不见面的钱坤强被自己作为知己对饮,刘庭兀自红了脸。
钱坤强放下酒杯问刘庭:“这么说,你在上海工作。”
“是啊,我学的是水产,分在食品公司。”
刘庭上高中时,是班上神秘人物。都怀疑她是蓝衣社的。她在班上没朋友。没同学知道她家住哪。她总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班上有好事者猜她是某个富翁的私生女,她妈是外室。
钱坤强说:“你家里人还好吧?你在上海工作,离家近,他们来很方便。”
钱坤强的话使刘庭脸色暗了下来。刘庭虽然是小女子,不喜欢哭哭啼啼,初中高中六年,从未见她哭过。钱坤强只是想不通,平平常常一句话,何以使刘庭不高兴。正费解着,刘庭脸色回过来了,说:“上学时我瞒得很辛苦,现在我们都大了,我也不跟你家丑不可外扬了。在学校我从不敢跟哪位同学深交,租房子远离学校,快到乡下了。一来房租便宜,二来家里有事情瞒得住。我妈生我时,请我小姨来帮忙,我妈坐月子小姨就跟我爸好上了。等到我妈生弟弟,他两干脆私奔,在外又有了家,他们生的孩子,比我弟妹都大。我高中毕业不准备考大学的,想找工作帮妈养家。我妈不肯,硬逼着我辞了工作考大学。我上大学靠我妈走家窜户收脏衣服洗维持,还靠奖学金。我妈的陪嫁细软,全在我上大学期间卖光了。我想好了,这辈子不结婚,替我妈养家,做我弟弟妹妹的爸爸。”
刘庭的话令钱坤强震惊。在高中时就觉得她神秘莫测,女特务似的。刘庭在班上成绩棒,是自己学习上的竞争对手。她不偏科,文理都行。私底下自己对她很钦佩。因为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担心她跟自己持不同政见,所以,在学校,两人没有交集。钱坤强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女孩,内心有那么多痛苦,肩上的负荷如此沉重。钱坤强心情很矛盾,一来后悔无意中触到她的痛处,二来庆幸由此而发掘了她为什么不合群的秘密。这秘密他是应该知道的,也很想知道。
吃完饭,两人默默在外滩散步。游人如织,美女挽着俊男臂,缓缓同行。上海女人的步伐像模特的猫步,仿佛受过专门培训,踮、扭、伸、挪,韵味十足,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钱坤强感觉自己跟刘庭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晚上在旅馆里。钱坤钱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本来他因为失隔了朝代的恋头痛心痛。刘庭的家事令他牙痛,巨痛,痛得脸都肿了。头痛心痛跟牙痛比,暂时甘拜下风。忙完了上海的公务,钱坤强径直去刘庭单位。刘庭见了钱坤强,除了惊诧,高兴极了。她本以为这次跟钱坤强的邂逅,只是老同学间的偶遇。像两条直线,有个十字交叉,之后各奔东西。顶多之后通通信,也许信都不通,因为他们在学校并无交情。她万万想不到这次接触改变了双方命运。钱坤强见了刘庭第一句话就说:“跟我去东北好不好?带上你的弟弟妹妹和你妈。户口没问题,学校也没问题,只要他们行,个个考大学。总之,面包会有的,黄油也会有的。我要跟你在一起,让我帮你一起承担家庭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