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瑶琴负气出走，回到布法罗前夫家。好在钱坤棠虽然绝情脾气好，此时也未再婚，收留了这位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还拿出一叠女人照片给盛瑶琴看：“这是大一，这是大二，这是大三，这是大四，这是大五。”
盛瑶琴说：“这是你给你交的女人起的名字？”
钱坤棠三百六十五度摇了个头：“台生离婚了，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原来大儿子钱台生，不但不想要孩子，连老婆都不想要了，想换一个，离婚后，登了征婚广告。先跟他联系的是洋女人，钱台生为她编号大一，交往一阵分了手，之后是编号大二、大三、大四、大五、、、、、、都不长久。
“这些照片上的女人是台生先后结交过的。”钱坤棠为众多女人照片做解释。
盛瑶琴乜斜着钱坤棠：“台生有那么多女人，还有女洋人，你不能跟台生打商量，让他匀个把给你？”
钱坤棠听前妻这么说，羞羞答答承认：“是跟他打商量来着，他不肯。”
“不肯？”盛瑶琴一楞。台生从小吝啬，一粒花生米要剥了衣，分成两粒慢慢吃。这个性子遗传他爹。盛瑶琴自认大户人家出生，银墙金瓦的屋里生，没有小气的基因。所以她不跟大儿子过，要跟小儿子。她想不到大儿子吝啬成了精，变态了。自己用不了那么多女人，连老子都舍不得给一个。不由奇怪：“台生哪有那么俏，有那么多女人肯跟他？他发财了？”
“他登了征婚广告。”
“你也去登啊！何必可怜兮兮求儿子给女人？还丢了老脸，没达到目的。”
“这不太好吧？哪有老子儿子都征婚的？即使在美国，自由也有限度，华人圈里很快会知道，会当笑料。”
盛瑶琴听钱坤棠话，露出狡猾的奸笑：“不如这样，我去登广告，出租先生。”
钱坤棠双眼像灯泡，同时打开，发出亮光：“真的？好啊！好极了。”
“但我是有条件的，你要写委托书。因为你不是我先生，是前先生，我不想在法律上有风险。”
前先生打开的灯灭了，神情黯然道：“我不写委托书，这种委托书写了传出去，比登征婚广告难听。算了，不麻烦你了。”
钱坤棠虽然接收盛瑶琴，盛瑶琴并不领情，恨钱坤棠甩她，并不伺候他。两人各吃各的，各睡各房，像两个同居一屋的房客。
四
钱稚珍十六岁了。出落得婷婷袅袅，兰心惠质。跟钱坤棠当年一样，上门的媒婆踮痛了小脚。罗火林夫妇跟当年对待钱坤棠的婚事一样，一概谢绝。
钱稚珍一双天足，走路鹿儿般跳，弹性十足。罗火林夫妇舍不得让她用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夫妇两像不肯包她的脚，不肯包办她的婚姻。钱稚真自己想高中毕业就出国，去国外读大学。罗火林觉得还是把中国文化的基础打好，大学毕业再出国不迟。钱稚珍听话，不忤逆父亲。
钱稚珍十八岁进大学，学法律。罗火林筹措等她大学毕业送她出国。
钱稚珍在大学，万绿丛中一点红，引人注目。有位同学巴先生，对钱稚珍很是迷恋。当巴先生得知钱稚珍大学毕业要出国，赶紧回家求爹。老子听说儿子为了女人想出国，十分认可。觉得这是件买一送一的校园活动，既度了金，又有佳人奉送。
巴先生得到老爷子同意出钱让他留学的承诺，喜滋滋回校告诉心上人。
钱稚珍听说巴先生也能出国，有点心动。远渡重洋，有个伴比独自闯荡好。不过扪心自问，自己喜欢巴先生吗？还真谈不上，最多不讨厌。有一天下课，钱稚珍路过图书馆，见林荫道的石凳上，赫然坐着巴先生，他做瑜伽般盘着腿，鞋子袜子全褪掉，两只脚被太阳照着发白光。巴先生右手在脚丫间使劲挠，挠得龇牙咧嘴、鼻歪眼斜、全身颤抖、地动山摇。表情太过丰富会吓人。钱稚珍看得目瞪口呆。巴先生好像嫌自己动作不够精彩，又添节目，手指也对脚丫失去兴趣，向上举，伸进鼻孔。鼻孔跟他手指体积不成比例，手指入侵使他鼻孔膨胀，鼻孔体积比钱稚珍见识的巴鼻孔大到翻两番，还蛟龙戏水般在跟海比阴沟洞都不算的鼻孔中搅动。钱稚珍此惊非同小可，之后拒巴先生于千里之外。巴先生见钱稚珍真是少女的心，秋天的云，飘忽无常，盯着钱稚真讨要说法。钱稚珍是个直性子，有关因何对巴先生突然变脸，她全文告知。巴先生听了先是扒耳搔腮，继而急得跳脚。一个劲解释自己有香港脚，当时痒得实在难熬，才光天化日下解决问题。其实，自己本质上很绅士，夏天39度还穿袜子。钱稚珍不听他解释，什么香港脚？那么鼻子呢？难道还有香港鼻？香港成了殖民地会多出那么多、毛病？公平的说，钱稚珍还是不喜欢巴先生，如果喜欢，巴先生即使裸奔，钱稚珍都会当他有格调。有一次，自己脱了鞋，伸出双脚顶住二笛肚子，将她高高顶起，还让她四肢张开，说是让她坐飞机。二笛坐了会飞机吵着要下来，问她为什么，她说：“你的脚好臭！”可是，二笛因为喜欢小姑，两秒钟后就忘了臭，吵着又要坐飞机。癞痢头儿子自己的好，也是这种心理。
罗火林最疼这个独养女儿。特地从老家买了辆自行车送到她寝室。钱稚珍高兴极了，老爸前脚刚走，她就骑自行车上了街。
自行车宝蓝色，两轮的克罗米随着车轮滚滚，像哪吒脚下的风火轮，熠熠生辉。钱稚珍嫌旗袍骑车不方便，换了条白色连衣裙，像一只蓝色的蝴蝶展着白色的双翼在空中飞翔，吸人眼球。
十字路口有个巨大的人围，里三层，外三层，都在看圆心中的江湖艺人演杂技。钱稚珍突然遇阻，避之不及，慌乱中紧握前闸忘了握后闸，自行车惊马般翘起后部，钱稚珍从坐骑上腾起，飞出去，落地后又滚几滚，滚了一身尘土，膝盖破了，血顺着小腿淌。人们正兴致勃勃看杂技，见有大姑娘出洋相，立刻转移注意力，都朝钱稚珍包围，钱稚珍成了圆心，有人还喝起了倒彩。钱稚珍不想被人当杂技看，不顾流血的膝盖，跳起来扶起自行车，想骑上去突出重围。谁知刚买的自行车跟主人闹别扭，别过头，龙头对着后轮，不肯面朝前方让主人骑走。钱稚珍紫涨着脸别龙头，龙头犟得很，不肯回头。围观的刻薄鬼恶作剧，鼓起掌来。掌声使钱稚珍头成蒸笼，冒出热气。钱稚珍肩上自行车，想扛着它冲锋陷阵。围观者重重叠叠，没有缺口，钱稚珍冲不出去。气急交加，汗流浃背。第六感让她觉得，只有壮士出现，拔刀相助，她才有可能跳出这道人围的恶作剧，它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为唐僧画的圈圈。果不其然，人围中站出个军人，一身戎装，伟岸笔挺。他接过钱稚珍肩上的自行车放地上，一个巧劲，车头立刻尊命，回到原生态。钱稚珍对军人的举动敬佩不已。人都对自己无法做成的事觉得了不起，比如一个数学总是考零分的，他会觉得数学家他就不是人，是神。
这种让自行车别个头的小事，在男人是举手之劳，在女人就像扛起泰山跳黄河，难死老娘吔！
军人推起自行车，人群主动让道，缺口立刻产生。之前钱稚珍冲锋陷阵几次都不成。这就是女人要护花使者的现实基础。钱稚珍瘸着腿，一拐一拐跟着出了人群，感激涕零。
离开人群走不远，钱稚珍忙不迭说：“谢谢！谢谢！今天如果没有你，我简直没办法。请问先生贵姓？我要谢谢你。”
军人说：“免贵，姓焦，名孟和。不谢，举手之劳，我最近休假，无事闲逛路过此地。请问小姐尊姓大名？”
钱稚珍说：“我姓钱，名稚珍。焦先生，实在太感谢你了，哪能不谢。前面就是‘鼎福楼’，一起去吃个饭，聊表谢意。”
焦孟和说：“吃饭的事先缓一缓，我先送你去医院。色勒波淌那么多血，伤口感染了不好。”
钱稚珍听焦孟和这么说，惊讶地问：“你是安徽人？”
焦孟和说：“我有安徽口音？”
“不，你的国语很好。因为你把膝盖叫色勒波，我想你应该是安徽人。”
焦孟和听钱稚珍这么说，也很惊讶：“你居然听懂了色勒波是膝盖，那你跟安徽肯定有渊源。不错，我老家在皖南，我在老家呆到上学的年纪，父亲才把我接出来读书。我从小一口家乡话，出来后我改了乡音，但时不时要露点马脚。有些话，从小叫惯了，改不掉。比如，把妈妈叫妹，我现在还叫妈妈妹，叫膝盖叫色勒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