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钱笃德连生三女,街坊邻居——他们都是租房客,有的几十年租钱家房子住,知根知底,有人当面警告钱笃德:“钱老板,你两口子一肚子女种,怎生是好!钱家女人命苦,都会被‘女蛊’缠上,你难道不担心?”
钱笃德哈哈一笑:“太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来的女蛊?女人命生来比男人苦,十月怀胎,养儿育女,都是女人吃苦,难不成家家都有女蛊?”
钱笃德嘴硬骨头酥,话虽回得铿锵有力,内心是有十五只吊桶在打水的。原来钱家女人都不幸,是有传统的。
钱笃德爹——钱老爷子,虽然当年做长工,十六岁还是圆了房。到二十六岁了,膝下别说儿子,连个丫头都不来。虽然发家致富是把好手,一手创建了商业帝国,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是钱老爷子最大的心病,无儿无女,万贯家财,今后连个继承人都没有,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按照乡规民俗,大多是先抱、养个孩子冲喜,让养子冲来自己的骨肉。钱老爷子按规矩抱、养一女,乳名来大。寓意是她会给钱家冲来来二、来三、来四、;来五、、、、、、多多益善。果然,天遂人愿,来大长到两岁多,钱家就有了来二,之后是来三。来二、来三是女孩,最终来了来四——儿子笃德。
来大长得水灵灵的。钱老爷子两口子视来大如己出。光阴荏苒,几个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人说钱老爷子疼来大胜过亲骨肉,舍不得她早早离家。也有人说来大到底不是亲生,嫁人都因为没有血缘而被妹妹来二占了先机。这事如果是一奶同胞,不是问题。你先嫁,我后嫁,女人先后都得嫁。你先婚,我后婚,是人都得结婚。钱坤棠是钱坤寿哥哥,他不就由着弟弟先讨老婆嘛。可是,来大因为抱、养,正应了那句“女大不中留”的俗语,来二整装待发正要上花轿,男方家里传来奇闻,新郎官不见了。来二为此失魂落魄,成天哭哭啼啼,弄不明白是哪儿出了问题?别人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她居然一回都不回。
很久后,时间像福尔摩斯,案情终于告破,原来是来大凭借美貌,勾引了妹妹夫婿,两人私奔了。
来大光美还不行,那是个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正经一对,都要等洞房花烛夜,才能像文明社会相亲,初识庐山真面目的年代。来大第二占巧在,来二未婚姑爷家,跟钱老爷子生意上有来往。两家互动频繁,常来常往。两家的孩子从小耳鬓厮磨,合起伙来长大。来二的未婚夫一心想娶的是来大,长辈们乱点鸳鸯谱,居然把人高马大的来二硬塞给他。他不喜欢女汉子,喜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来大。那小子估计,是男人都跟他一样,如果允许二里挑一,肯定都会挑来大,不可能挑来二。他跟来大在双方家里很守规矩,双双都目不斜视,以防被家人窥得“心不正,则眸子眊也”的小秘密。出得门来在马路上相遇,四目放电,眉来眼去,张生不要红娘牵线搭桥就搭上小姐,小姐不用红娘穿针引线,自己跟张生私定终身。
来二为此伤透了心,表示要去当尼姑,此生永不再嫁。
来大做了妹妹的小三,结局却很惨。抢了妹妹的男人,抢来的却是杆银样腊枪头,中看不中用,还像杜十娘遇到的李郎,无法托付终生。
两人私奔后,双双好逸恶劳,这样的人谈何白手起家,却失去了双方家庭两座金靠山,生活日渐困窘。受不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男人骂来大:“白骨精、狐狸精,我的筋不通,做了你的牵线木偶,由你糊弄,落到今天的地步。”
来大回骂:“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什么形状!用杆称自己称称,几斤几两!我糊弄你?我该死,假如我不受你勾引,爸爸妈妈给我讲个好婆家,我能过这种叫花子日子?”
骂骂咧咧两人打起来。男人用拳头砸来大脸,砸出来大两只熊猫眼。来大是大脚,抬脚踢中男人裤裆。男人痛得扭曲变形,扭来扭去扭到灶头边,拎把菜刀赶过来:“好你个贱坯!想断老子根!老子活得累!老子不想活了,老子杀了你个贱坯!”
边骂边举刀砍过来。来大吓得屁滚尿流,双手拎两只鸡般,拎着两个儿子逃出门。
等风平浪静来大领着孩子回到家,男人不见了,不知去向,家里只剩男人的破衣烂衫。
男人回了家,跪到地上求爹,磕头如捣蒜。痛悔当初错要了来大,此次回家娶来二。
男人向爹哭诉,相对于财富,女人的色不值一钱。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最多干房事得劲点。其实,吹灭了灯,是七仙女,是猪八戒,根本分不清。难怪说女人是祸水,历史上所有的改朝换代,都跟女人祸害有关。
父亲带儿子去见钱老爷子,两张嘴同时陈情,男人又演出下跪磕头的苦情戏。钱老爷子居然不计前嫌,同意他回头娶来二。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来二居然也同意,撕毁要去做尼姑,此生不嫁人的成约,还说了些浪子回头金不换,好女不嫁二夫这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蠢话,仿佛她男人被姐姐用过连生二子是件好事,并不丢人。
之后来二跟男人重拜天地重圆房,生了几个孩子。来大见男人回家自己也带着孩子回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来大回的自然是男人家。来大回家后,两个儿子跟妹妹的孩子吵嘴打架,斗鸡走狗,闹成一锅粥。来大的儿子大,来二的孩子总是吃亏,男人在两个女人和一群孩子间蹦蹦跳跳,忙活。今天跟姐姐睡,明天跟妹妹睡,鸟男人没本事挣钱,本该打光棍,阴差阳错,娶了两房媳妇。
之后来三嫁人,嫁的又是个薄情郎、负心汉、花心男。该男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在来三夫家富,这是钱老爷子为女儿选女婿的首要条件。也是女儿婚姻不幸福的渊源。
来三因为丈夫在外有小三、小四、小五、小不断,幸福的苍蝇般嗡嗡嗡飞,到处撒耔。落地砸坑,毅然休夫。分到几千两银子,这在当时算笔巨款。来三的女蛊体现在对财富的纵横捭阖。
她离婚后带着一双儿女,只给儿子读书,女儿当使唤丫头,虔诚地信佛,大把大把银子送菩萨。当年也有女人离婚,得到休产一笔,投资经商,成了商界精英,女杰。来三没这福气,很快,油干灯尽,坐吃山空,菩萨并不救她,穷愁潦倒之际,连儿子受高等教育的费用,最后一程都由花花公子老爸扶持。来三女儿没得到母爱,对来三不孝,不闻不问。来三女儿不姓钱,嫁了个有情有义,知书达理的老公,生一双儿女,生活幸福。来三的儿子照理该孝顺妈,虽然家败,妈一直栽培他。妹妹是丫鬟,他是少爷,一直过着富家公子的生活。可老妈败家,连儿子成人的最后一站都由吃喝嫖地的老爸管,来三功亏一篑,儿子也不待见她。来三日子越过越窘,东挪西借,温饱都没保障。
这就是钱家有女蛊一说的来源。
罗火林跟钱春生结婚后,夫妻两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一家人幸福美满,周围人都觉得钱家被女蛊放了一马。可从罗火林夫妇晚境看,被视为掌中宝,心头肉的独生女儿发疯,晚年心情该多压抑,是人都能理解。钱春生之后死无葬身之地,没有墓地,骨灰被埋进自己家房间泥地。此是后话。钱春生的两个妹妹钱夏生。钱秋生,婚后命运也多舛,可见女蛊仍然纠缠着钱家。
来大不是钱家血脉,照理她跟女蛊无关。可惜她既然姓了钱,浸淫了钱家风水,女蛊就不放过她。
五
钱家老二钱坤寿,大学专业是建筑。毕业后,一开始跟私人老板干。解放后,公私合营,他成了当地建筑工程一处的员工,具体工作是监理。
周梅英头胎产下大笛,之后二笛、三笛、四笛、汽笛般鸣到五笛终于停。周梅英头胎添丁,心中笃定,又是妙龄,才十八岁,像少女,不像少妇。有一天,喷了一头花露水去算命。瞎子念念有词,生辰八字一番掐算,说:“小姐,你命中只有一子。”
周梅英听瞎子话,在肚子里偷笑。觉得瞎子就会瞎胡扯,还瞎背个神算的名气,太太、小姐都算不出,还瞎算什么自己命中只有一子。儿子大笛已经下地,今后自己还将生个不停,难到今后自己全生丫头不成?可是,瞎子不愧为神算,周梅英再也没为钱家添第二丁。
家里有五个孩子,还要寄钱回老家养父母妹妹,靠老公一个人工资养活那么多人,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周梅英想为老公分忧,在老公单位找了份工作,当小卖部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