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笑饮血右手抬着几十斤重的酒坛,稳稳的将酒水倒入酒碗,齐齐没至碗边,一滴不洒。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赞道:“好酒!”随即,又连尽数碗。他一边喝酒,一边大吃着桌上的菜。周围旁人只怔怔地看着,谁也不作一声。
等他喝完了二十几碗酒,吃净了一桌子的菜,才开口说道:“好酒,好肉!笑某今日口福不浅。”说完,又一皱眉,沉声道:“只是…….这酒菜里下的剧毒,却未免糟糕。”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道:“原来这马掌柜不动声色,竟在这酒菜里下了毒。好个马掌柜,真是出手利落,为武林除害。但不知此人是吃完酒菜后才发现酒菜中有毒,还是吃前就已察觉。”
众人正疑惑间,却见那笑饮血张口一哈,只见一道黑水从他口中直喷而出,射向空中,直向马掌柜的脸边而去。马掌柜的遽然一惊,忙往后退,躲过了那黑色水柱。那黑水便落到地面,发出一阵恶臭味道。原来笑饮血竟凭借深厚内力,将毒液从体内喷了出来。酒楼内众人见了,都不免心中大叫可惜,同时更惊惧于此人的高深内功。
笑饮血打了个饱嗝,笑道:“你后厨烹调的手艺不赖,下毒的手艺却太差,马掌柜的今后还须好好调教调教。”说着,伸手抽出桌上放着的那把钢刀。
他抱着刀,站起身来,直盯盯地看着马掌柜,脸上泛着笑意。
马掌柜身上不禁一寒,勉强笑道:“这……这……,马某实在……实在不知,我、我、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教训那些……”
笑饮血一拦他话头,说道:“马掌柜的,你又何必客气?江湖上,明里要来杀我的,暗里要来害我的,实在多如蝼蚁。被人追杀、暗害,笑某早当做家常便饭一般。若是一天中没人来找我麻烦,没人要来害我,没人来偷偷向我下毒,笑某还不适应咧。”
他说道这里一顿,然后直盯盯地瞪着马掌柜的,接着说道:“我如果要杀你,绝不会是因为你要害我的性命。这一点,请你记住。”
马掌柜的听他如此说,也不知是真是假,将信将疑地说道:“多谢,多谢。阁下、阁下,阁下大人有大量。马某佩服,佩服!”
笑饮血微笑道:“但我没说不杀你。”
马掌柜又是一惊,道:“什、什么?你…….”
笑饮血正色道:“你这人卑鄙无耻,十分可恶,我杀你,是为你做下的一桩桩公案。”
马掌柜强笑道:“阁下、阁下…….开、开什么玩笑?”
笑饮血厉声道:“我开玩笑?笑某虽然姓笑,生平从不开人玩笑。马如芥,一年前,你勾结官府,强占了此处城外村民的三百亩耕地,可是有的?两年前,你向官府告密,害死了两位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可是有的?又是两年前,你集结当地恶霸,强打此间赌坊,抢人地盘,这也便罢了,你又如何做得绝决,将那赌坊老板一家老小三十余口,都给放火活活烧死,这可是有的?你这人的恶行,罄竹难书。我不必再一一列举,只这三条,已够我割下你的脑袋了。”
马掌柜惊惧无比,颤声道:“我、我……阁下、阁下,阁下是来打抱不平的吗?”
这时忽然站起一人来,声色俱厉地指着笑饮血叱道:“此人纵然恶行累实,然则,自有官府查办。纵然官府不理,也有江湖上的侠义之士代为出手。只是,如何都不该由阁下来管。”那说话之人,身材高大,国字脸庞。众人见此人竟敢越众而出对这武林魔头嗤之以鼻,不禁都感佩他的胆气。
笑饮血看了那人一眼,问道:“为什么不该由我来管?”
那人心里也自惊惧,却壮着胆子答道:“因为你是‘恶人探花’笑饮血,天下间最十恶不赦之人。”
众人听他如此说,都不免为他担心,却听他继续道:“你……你杀的人比谁都多。江湖上早视你为公敌。年某自知本事不济,大不了让你杀了。可是,年某倒要质问你一句,你不仅滥杀江湖各路好汉,你还滥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这可是有的?”他一席话说完,众人无不为他捏了一把汗。
笑饮血盯着那自称姓年之人,盯了半天,低声说道:“笑某生平的确杀人如麻,只怕我杀过的人比老兄你吃过的盐还多。不过,我从不滥杀无辜。”
那姓年之人大义凛然地骂道:“呸!我敢请问,这位青木派的张大侠,一生侠义,光明磊落。江湖同道无人不敬仰。请问,他做过什么恶事?你为何要割去他的头颅?”他义正言辞,说话铿锵有力,俨然有一股正气逼人之势。
笑饮血目光冷冷地盯着那姓年之人,问道:“阁下何人,敢自报姓名吗?”
那姓年之人听他此问,也不免心惧,但还是愤怒地答道:“在下年世彪,是江湖上的一介无名之辈。”
笑饮血瞪着这年世彪,问道:“你冲我如此大呼小叫,甚是无礼,不怕我割了你的头吗?”那年世彪凛然道:“年某顶天立地,见不平事便要仗义执言,虽死于恶徒之手,亦不顾惜!”
笑饮血点了点头,道:“好,好,好。”
念完这三个“好”字,就见他单刀举起,倏地向前一送。
那年世彪心下一惊,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惧意,欲待躲避,却又不及,只见笑饮血手中钢刀已从他脖子边飞过,却听“嚓”地一声响,那刀落在了大堂北角的一张桌子上。
刀插在桌面,刀身晃颤不止。那张桌子上有七、八个人,都是脸色大变。
那年世彪却是安然无恙,飞去的刀根本就没挨着他。
众人都愣了,不知何故。那年世彪也一脸茫然,说不出话来。
笑饮血大阔步往那插着刀的桌子走去。
他来到那桌子前,负手而立,直盯着面前坐着的一名中年汉子。那人一身阔气衣饰,浑身上上下下都透着奢华,似乎不像江湖中人。
笑饮血冲那人笑了笑,用平淡的口气说道:“在下姓‘笑’,是说在下杀人时总要冲人一笑。在下名作‘饮血’,是说在下杀完人后,总要饮尽刀上的血。这些,阁下知道吗?”
那锦衣中年人神色慌张,脸露惊恐神色,颤声答道:“知、知道。你……你想干嘛?”
笑饮血若无其事地轻声说道:“杀你。”
听这笑饮血这一说,那锦衣中年人同桌之人立刻都抽出刀来,围在那锦衣中年人身旁,脸上却都是惊恐神色。那锦衣中年人则颤声道:“你、你……你说什么?”
笑饮血不答中年人之问,却回过头冲那年世彪说道:“阁下虽然在江湖默默无名,但我见你极有胆色,笑某很是佩服。你适才问我,何以要杀那青木派掌门?好,你问此人便了。”说着,手往那锦衣中年人一指。接着,目光如电地瞪住那锦衣中年人。
那锦衣中年人垂头丧气地道:“不错,你、你杀他……你杀他,杀的很对。”
年世彪听了,十分愤怒,忍不住大声喝道:“什么?青木派掌门乃当世名侠,你不要胡说八道、恶意中伤。”
那锦衣中年人同桌之人纷纷冲那年世彪骂道:“住口!你这厮不得对我们帮主无礼。”
那锦衣中年人一摆手,说道:“段某当年和青木派张先生有过一段深交。嘿嘿,张子山啊张子山,他也配得上算是个侠客?”口气中满是鄙夷之意。
这时,马掌柜却接口道:“张掌门一生侠义,希望段帮主不要诋毁污蔑他的死后令名。”
那段帮主看了一眼马掌柜,说道:“马掌柜的又何必再为他饰掩呢?其实,你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几年前,张掌门私通东洋倭寇,在福建沿海一带,暗助倭寇抢杀当地村民百姓。嘿嘿,这张掌门自是得了那倭寇不少好处。马掌柜的,你还记得他前些年在福州置下了一块好大的产业,当时不正是你马掌柜的去过的票吗?他张掌门一个穷乡下人,哪来的这么多的金银买田置地?嘿嘿,后来,官兵到福建追捕倭寇,还不是得他张掌门之力,才把那群倭寇给放跑的?”
众人听到如此,无不勃然大怒。
明中后时期,东洋倭寇泛滥江南、福建沿海一带。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中原百姓莫不深恶痛绝。倭患一直持续数十年,而当时朝廷受严嵩父子弄权,对此一直置之不顾。直到戚继光将军率军平乱,这场给沿海百姓带来不尽灾难的倭患才得以平息。后来虽仍有倭寇来犯,但已不成规模。
这酒楼里的众人听闻这张子山居然和倭寇勾结,都是气愤至极。心道好个张子山,居然是空负侠义之名,做下这等狼心狗肺之事。
马掌柜的也不做声,只低下头,连连叹气。
笑饮血回头冲那年世彪道:“如何?”
年世彪忽然跪到地上,居然向笑饮血磕下头去。“咚咚咚”连磕三头,方才站起。他说道:“年世彪代福建沿海的百姓,向阁下称谢了。感谢你手刃汉奸,为我中国百姓报仇!”
年世彪说完这番话后,哪知马上又变了颜色,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向笑饮血厉声质问道:“那么神胆庄庄主王为民王庄主,他一生乐善好施,广济四方穷人。你又为何杀了他?”语音激愤异常。
笑饮血冷笑道:“嘿嘿,这王为民,真是好一个乐善好施啊!他一生共捐出过一百七十余万两白银,但是没有一两银子落在过穷人的手里。”
年世彪吃惊道:“什么?”
笑饮血道:“经过几年来的打探,我早已调查清楚。这王为民打着接济穷人的名号,将钱款假手当地官府捐出,可实际没有一文钱落到穷苦百姓的手中,而是由县衙门经手投在了钱庄、当铺的生意里。那当地的县官自是也得了不少好处。嘿嘿,笑某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没见过一位如王为民王大善人这般会做钱庄生意的。更没见过一位如王为民王大善人这般会做善事的。七日前,我割下了那王为民的头和那县令的头。”
年世彪听笑饮血说完,忽地竖起大拇指,高声赞道:“割的好!”说着,又跪了下来,冲那笑饮血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道:“年世彪代一方穷苦百姓,感谢阁下的一番惩恶义行。”
不料他刚说完,紧接着脸色又是一变,然后激愤地大声怒道:“然则,云鹤观观主柳驾鹤柳道长,虽是道人身份,但一生忠肝义胆,精忠报国。他曾率人力敌蒙古十八高手。我问你,你这恶人为何又杀了柳道长?”
笑饮血转过头去,说道:“那蒙古十八高手,可曾侵犯过我中原领土一寸一尺?又可曾杀过我中原百姓一男一女?哼哼,那蒙古十八高手本是佛门贤士,只不过是来清凉寺向慧善大师讨教有关小乘佛法的一部密卷。却被他柳道长打着精忠报国的旗号,率领着一批无事生非、沽名钓誉之徒,于路埋伏,暗设机关,将这十八名蒙古人尽数屠戮。如此精忠报国之法,笑某不曾听闻。嘿嘿,我杀他倒也不全为此事。他曾暗命手下道士,在他丹阳山下的各村中,强逼数十名村间少女入观做徒,然后将这些女徒弟一一※淫。我杀他,更是为了他的暴虐淫邪!”
年世彪听完此言,动容地大声道:“杀的好!痛快!”说着,又跪到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道:“年世彪代那些道姑向阁下致谢!”
大堂内旁观众人见这年世彪虽是快意恩仇,直是性情中人,只是没有骨气,如此接二连三地当众给人磕头,未免可笑。
笑饮血道:“笑某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巨奸巨恶之辈。笑某虽然杀人如麻,但没滥杀过一个好人!”
那年世彪道:“既如此说,你所杀的这些武林人士,都是道貌岸然的奸邪之辈了?”
笑饮血道:“不错。”
那年世彪点了点头,忽又疾言厉色地大声喝问道:“那你这畜牲,却又滥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这又怎么说?”
笑饮血凛然道:“笑某所杀的人中,的确有不会武功的人。而且,笑某所杀的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要远远多于那些会武功的江湖中人。但是,在下所杀的这些百姓无一不是奸恶之辈。他们或是贪官污吏,或是奸商劣绅,或是不孝父母的逆子,或是陷害朋友、谋人钱财的恶徒,或是※淫妇女、偷盗婴儿的畜牲。他们没有一个不该杀。可是地方衙门偏偏枉法裁判,因受了钱财,便放了这些恶人。哼!你说我笑饮血又岂能放过了他们?”
众人听到此处,心道那年世彪必然又要磕头。
年世彪大声赞道:“好一个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豪侠!佩服,佩服!”说着,便又跪到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道:“年世彪代那些被官府欺压被恶人欺凌的善良百姓,向阁下致谢!”
笑饮血不理他,回头冲那段帮主说道:“此刀立于阁下面前,你有何话可说?”
那段帮主道:“段某乃是秦岭一带的黑道中人,平生杀人不少。不过,所杀之人也都是黑道中人。此言并无半分虚假。”笑饮血道:“不错。你黑道中人为争夺地盘,相互拼杀,实属正常。为这,我没理由杀你。可是,去年冬,你帮中几个弟子,在汉中城内骑马踏伤了一个行人,你那几个弟子非但不予救助,反而回头又在那人身上踩踏。哼哼,这又如何说?最可恨的是,那人的家人找到你来打官司,你却暗中使钱,买通官府,结果把那人全家陷在牢中。这件事,我却饶不了你。”说着,抽起插在桌上的钢刀,挥手一劈。只见“咔嚓”一声响,血光冒处,一颗人头飞向空中,然后直落到桌上。却是笑饮血已将那段帮主人头割下。那段帮主同桌众人,见此情状,又惊又怒,却没人敢上前动手,只提着刀,呆在原地。
笑饮血回头看了一眼马掌柜的,说道:“这里该杀的人不少。你却是最后一个。因为你为恶最深,笑某当要好好地炮制你一番。”那马掌柜嘴角发抖,浑身发颤,一句话不说。
笑饮血抬首往大堂内众人身上看去,目光扫处,每一个人都是无比惊骇。
笑饮血忽然提起刀,将刀横在嘴边,然后伸出舌头,将刀上的血舔了。众人心道,此人果然每杀完人后,都要舔血。
笑饮血道:“此刀名为‘扶弱刀’。嘿嘿,笑某平生从不喝水,众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水解不了我的渴。笑某要解渴,一是饮碗中的酒,二是饮这刀上的血。”
说着,他抬头望向众人,又道:“我现在口中正是饥渴难耐,正不知是饮酒好,还是饮血好?”
众人听他如此说,心中只盼他是要饮酒,只要他肯喝酒,哪怕是由自己来买单结账也好啊。众人正惊疑之间,忽然二楼一人朗声道:“黄昏之约,阁下何以此时方到?”
众人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二楼上站着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俊雅,英气外露,穿一身青色锦袍,姿容十分潇洒。
笑饮血抬头道:“路中耽搁,是以方至。”那人道:“人言笑饮血乃天下信人,今日一见,令人失望。”笑饮血道:“人言苏幕遮乃天下浪子,今日一见,不失所望。”那人笑道:“笑兄抬举小弟。”说着,一个起身,轻飘飘的落到一楼地面。他身法轻盈,落地无声,便如一片羽毛飘落一般。众人心道:“此人好轻功。”
笑饮血道:“笑某现在甚是口渴,要杀他几个人,以解口中之燥。待笑某解了渴,再来与公子过招吧。”那人道:“笑兄要解口渴,不如让在下来请你喝几碗酒。呵呵,在下深切地以为,比之于人血,还是酒要好喝得多。”
众人听他如此说,心里都暗盼那笑饮血答应。却听笑饮血道:“也好。”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那从二楼飘身而下的年轻公子,名叫苏幕遮。他与笑饮血约定在这无锡城内的风云酒楼里比武。他黄昏即到,便上二楼要了个雅间,然后坐在里面独自饮酒,并观赏窗外风景。待得知笑饮血到了,他便从二楼现身。
苏幕遮也不邀请笑饮血同上二楼,只在一楼就坐,要了一坛酒,点了十几个菜。众人见他二人喝酒,正不知是离开这酒楼好,还是不离开好,呆呆地立在原处,怔怔地看着他二人。那马掌柜的脸如死灰,他也不逃跑,只站在那里,一声不响的。众人都心道自己还是别乱动的好,只怕一动起来,不免引得那大魔头注意到自己。
笑饮血道:“此刀方才已然开斋。”说着手往刀上一指。
苏幕遮道:“久闻笑兄的‘扶弱刀’乃稀世神兵,今日一见,不负英名!”说着,伸指往那刀上一弹,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继而余声连颤,久久不止。
那苏幕遮闭眼聆听那刀声,然后说道:“刀如其主,必是微言大义。嗯,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他竟像是在恭听那柄刀说话一般。
笑饮血哈哈大笑道:“公子风趣!来,干了这杯。”
苏幕遮道:“在下刚刚于楼上小室之中,心有所感,于是给自己起了个外号。”
笑饮血看了他一眼,说道:“‘苏幕遮’这三个字,难道是你的真名吗?”
苏幕遮蹙眉道:“笑兄,你我流落江湖,沦为匪盗,哪里有用自己真名的道理?如用真名,你我干这等作奸犯科之事,岂不辱没了祖宗,连累了家人?难道‘笑饮血’这三个字,是你笑兄的真实姓名吗?”
笑饮血笑道:“呵呵。愿闻公子雅号。”
苏幕遮道:“在下自今日起,以‘盗圣’自居。笑兄以为如何?”
笑饮血心下一奇,道:“公子好大口气。既要为盗,却又称圣。嘿嘿,公子要做天下第一盗贼吗?却不知要偷什么东西?”
苏幕遮道:“笑兄好杀,在下好盗,你我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我对笑兄的为人极是倾慕,所以很愿意结交笑兄这个朋友。笑兄,在下之偷盗,非比寻常。”说到此处,他饮了一杯酒。然后抱膝而坐,望向门外,一副自得神情。
笑饮血知他有意卖关子,意思是要自己去主动问他。所以偏偏不问,什么话也不说,也倒上了酒,一口喝干一碗,然后便大口地吃菜。他方才才吃净那马掌柜招待的一桌酒菜,此时才不过一个时辰,他竟又大吃大嚼起来。
苏幕遮见对方不问自己,不免自觉无趣,便回过头来说道:“笑兄,你知道我要偷盗什么吗?”
笑饮血心里偷笑,说道:“愿闻其详。”
苏幕遮道:“在下要偷尽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
笑饮血惊奇地道:“什么?哈哈,你要做武功天下第一吗?”
苏幕遮道:“非也,非也。做武功天下第一,岂非太过俗套?在下没那个兴趣。不过,要偷尽天下所有人的武功秘籍,这件事在下倒兴趣十分浓厚。至于偷来是否会练,那却未必。你道为何?你想,一个人辛辛苦苦练成的武功,自以为是绝技,密而不漏,想要留着到江湖上去闯名头,或是留着将此武功来准备对付仇人,却不料被人偷学了去,并公之于众,那你说这人岂不是要被气死?哈哈哈……想一想都觉得有趣。总之,我就是想要看着天下江湖好汉们着急生气的模样。笑兄,你难道不觉得此事十分滑稽有趣?”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饮血道:“那公子岂不是成了武林公敌?”
苏幕遮大笑道:“你这就不对了。难道只许笑兄你做武林公敌,就不许我苏幕遮也做武林公敌?武林公敌又非你笑兄的专用头衔,你岂可独据?笑兄你未免也太霸道了。天下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笑饮血听他如此说,不禁哈哈大笑,只觉此人之稀奇古怪,十分不可理喻。
笑饮血忽然收住笑,说道:“只怕公子你这愿望难以达成了。”
苏幕遮奇道:“为什么?”
笑饮血沉色道:“因为你我一会儿就要决斗,我很可能会杀了你。”
苏幕遮满不在乎地道:“未必啊未必。”
笑饮血奇道:“哦?”
苏幕遮道:“笑兄对自己的武功似乎过于自信了。不过,坦白地说,在下现在的武功的确不是笑兄你的对手。唉,简直差之远矣。”
笑饮血道:“不错。你非我对手。那么,你我不必再比。喝酒!”
两人对敬一碗,各自饮尽。
苏幕遮忽道:“在下要向笑兄求肯一件事。”
笑饮血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苏幕遮道:“此间屋内的所有人,笑兄你一个都不要杀。”
笑饮血当即眉头一皱,不高兴地问道:“为什么?”
苏幕遮道:“此间屋内凡是笑兄你要杀的人,日后都由小弟代劳。小弟立誓,将来必定帮你杀了他们。不过,现在却不能杀。因为,我要把他们各自的武功都偷到手,等我挨个儿偷到手后,再把他们杀个干净。”
笑饮血听了笑道:“这些人有的武功很差,有的人根本就是沽名钓誉之徒。他们的武功简直一文不值。难道你也要偷学去?”
苏幕遮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就算武功极差,但也会对自己的武功十分爱惜,并且十分充满自信。就比如,那一位……”说着用手一指一名留着长须老道,说道:“此人的匪号叫做清茗道人,有套武功叫做‘拂柳清掌’。哎,当真是一文不值,狗屁不是。不过,笑兄,你不妨问问他,他对自己的武功是如何看的?这老道一定是对自己的这个狗屁功夫极为看重。所以,我若把他这狗屁功夫的一招一式都给他偷学去,然后教给他的仇家敌人看,这老道岂不得气个半死?哈哈哈……”说着,大笑起来。
那清茗道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发作,只哼了一声,恍若不闻。
苏幕遮又续道:“好比,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扒光一个财主身上的衣服,和扒光一个乞丐身上的衣服,对于扒光他们衣服的人来说,是有区别的。但对于被扒光衣服的人来说,其实都一样。”
笑饮血忍不住笑道:“有道理。”
苏幕遮道:“笑兄,那你答应在下了?”
笑饮血将面前的一碗酒喝尽,道:“不。你要偷,我要杀。你为了达成你的愿望,我却要被迫放弃我的愿望。所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苏幕遮摇头道:“笑兄,一个人早被杀是被杀,晚被杀也是被杀。一个人早杀人是杀人,晚杀人也是杀人。所以,笑兄你又何必急于一时?这样吧。笑兄,你我打个赌,我若赌赢了,非但此间众人你一个不得杀害,而且江湖之内所有会武功之人,限你笑兄在一年之内,不得杀害一个。”
他话说到这里,那笑饮血不禁脸色大变,哼了一声,恚怒道:“你设这赌,未免要我下的赌注太大。却不知你若输了,能输给我什么?”
苏幕遮道:“笑兄视金钱如粪土,视名利如狗屁,视美人如毒药,视权位如裹脚布。所以,笑兄你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个东西。而笑兄你武功高强,几乎天下无敌,又不会把什么武功秘籍当做难得的宝贝。所以,让在下输给你什么,倒也真是难为之极。不过,有一样东西,或许笑兄会多少感些兴趣。”
说着,他弯下身,凑近笑饮血耳边,附耳低语。
那笑饮血忽然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好!你如真能把它输给我,这赌注我便与你打来。你说赌什么?”
苏幕遮抬头望向门外,笑嘻嘻地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要赌当然是赌武功了。这样,笑兄你露一手武功,在下来数它的破绽。在下也露一手武功,笑兄也来数它的破绽。只要笑兄数出在下武功中的破绽多过在下数出笑兄武功中的破绽,那么就算笑兄赢了。反之,则是在下赢了。可以吗?”
笑饮血想了一想,点点头,说道:“好。我先来。”
苏幕遮竖起拇指,赞道:“笑兄痛快。请!”
那笑饮血倏地起身一立,心下默默盘算。
忽然,他正面出手一拳,继而回身一掌,一招一式,便打将开来。只见他拳法缓慢,但气势雄浑,招式虽然简单,却破绽极少。他每一招都蕴含着极强的威力,又暗藏无数杀招,当真好生了得。
旁观众人见他如此身手,无不暗暗赞叹。心道:“这般武功境界,当真了得。天下间极少见到他这样破绽少又威力惊人的招式。难怪此人横行江湖,无人能制呢,确实了得!”
待见那笑饮血一路拳法使完,收势而立。众人爆发出一片雷霆般的喝彩掌声。
众人方鼓完掌,忽都心中一凛,懊悔道:“坏了,我怎地糊涂了,如何给他鼓起掌来?这魔头若是赢了,我等岂不糟糕?还是盼那年轻公子赢了的好。”
笑饮血看着苏幕遮,问道:“如何?”
苏幕遮赞道:“好拳法!在下佩服。”
说着,他手上指数,道:“一十三处破绽。笑兄这套拳法,共有一百零二招,每一招暗藏七十八般变化,每一变化暗含六十四种后着。这套武功拳法当真了得,论起破绽,也只有一十三处。笑兄,我说的对吗?”
笑饮血听他如此说,心下也不免大为吃惊,心道此人果然厉害,当真不能小瞧了他。自己这套武功虽表面看起来简单,但每一招都蕴含无穷后着,是一门粗中有细,简约大气的神妙拳法。正如他苏幕遮所说,此套拳法共有一百零二招,每一招暗藏七十八般变化,每一变化暗含六十四种后着。而加起来的破绽,也只有区区一十三处。
只见那苏幕遮起身而立,将这笑饮血的拳法又试演了一番,一招一式,几乎丝毫不差,并且在这套拳法中每个有破绽的招数上,都开口提上一句。而他全套拳法使完,仅在第七十八招处略有些细微参差。
他将这路拳法试演完,便见笑饮血脸现惊异,不禁连连点头,口中赞道:“公子当真奇才,在下佩服!”
苏幕遮道:“笑兄过奖。在下练得有不到的地方,还请笑兄指点。”
笑饮血摇了摇头,道:“我的武功已经露完了,你使你的吧。”
苏幕遮忽然脸生奇怪神色,说道:“笑兄,你怎么这样说?我刚刚不是使完了?”
笑饮血一惊,说道:“什、什么?你……”隐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上了当。
却听那苏幕遮摇头道:“我刚才不是把你这路拳法使了一遍?你使这路拳法时,有十三个破绽。而在下使这路拳法时,却在第十三个破绽处加以修正,也就是这路拳法的第七十八招。是以在下使这路拳法要比笑兄使这路拳法少一个破绽。你我并未约定不可使用相同武功,只说各使各的。你的这套武功在下既已学会,那便也算是在下的武功了。所以,笑兄,我比你少一处破绽,你输了。”
笑饮血半天一言不发,脸上阴晴不定,自知已中了他苏幕遮的计。
忽然,他抽起桌上之刀,傲然拱手道:“佩服!笑某服输。此间一干人的性命,权且寄下。笑某一年内不杀江湖中人。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便走,连那他带来的九颗人头,也不携去。
众人见他出了酒楼,都松了一口气。此时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心思。众人只望着那笑饮血的去影,呆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