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掌柜的一声冷笑,轻声道:“得罪。”却见那五人中有四人挣扎着爬起,显然已受重伤。而没爬起来的那人便是佘仁雄,看来已经死了。
他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随即便往门外走去。马掌柜的见了,也不拦阻追截,任由他们去了。
林瑞雪却心下吃惊道:“这姓马的,刚才使得分明是我爹爹的武功。他怎么会使我爹爹的武功?”她心中十分诧异,只觉得这马掌柜的很是古怪,绝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四人走出后,马掌柜的一拱手,向屋内众江湖豪客道:“马某遭人污蔑陷害,是以这几人上门来寻马某麻烦。马某好生相待,对他们极尽客气。怎奈他们如此凶悍霸道,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把我酒楼内数人杀伤。如此公然行凶作恶,马某实在忍无可忍。被逼无奈之下,这才不得已出手制止。哪知自己竟手上没轻没重,以致伤了几个人性命。唉,马某好生惭愧。”
众人都点了点头。有的道:“马掌柜的已是仁至义尽。”有的却道:“马掌柜的不需惭愧懊恼,咱们先礼后兵,理所当然。”有的更道:“他们行凶杀人,逼得马掌柜的侠义出手,咱们都看在眼里。”
那马如芥马掌柜的一抱拳,微笑道:“马某少陪。诸位英雄继续慢饮。告辞!”说着,步入后堂。
马掌柜离去后,便有十几个酒楼伙计出来,把大堂内的尸身抬走,也把那十几个脑袋抱走,又把血迹擦干,桌椅摆放整齐。
一通收拾过后,酒楼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好像根本没发生过这一场场恶斗一般。在座的众江湖豪客,有的则结账离去,有的则依旧坐下来喝酒。整个酒楼大堂气氛,便和那林瑞雪刚进来时一样。
这时,林瑞雪身后那桌的青年陈极品走了过来,一把将根筷子拍落在林瑞雪面前桌上,喝道:“还给姑娘!”
林瑞雪心下恚怒,便欲教训这小子。哪知那青年陈极品忽然见到了林瑞雪身旁的担架,便出口不逊道:“这是他么的什么?”说着伸手去一掀。
斗篷掀开,露出一个人来,正是铁云飞。
那青年陈极品道:“咦?他吗的,这小※子居然还养了个……”
他一句污秽不堪的脏话没说完,却见他身子忽地飞起,直向空中而去。落下时,却身子倒转,头下脚上的跌了下来,“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幸亏他在身子摔落下来时反应还算快,自己赶忙仰脖子抬脸,才没有脑袋顶撞着地,而是面门着地。饶是如此,也跌得他满脸是血,鼻梁碎了,牙齿一地。细细数来那地上的牙,正是门牙四颗,磨牙八粒。
这时,清茗道长霍地站起,走了过来。那道人愤怒地看了一眼林瑞雪,却没有说话,他弯下身扶起那姓陈之人,然后便要扶他回到座位。
林瑞雪却喝道:“站住!”
清茗道长回过头,拖着长长的音调沉声道:“哦——?何——事啊?”
林瑞雪也不抬头看他,口气冰冷地说道:“你们碰了姑娘的东西,不知道吗?”
清茗道长却不回话,脸上神色淡然,只口唱道玄:“无上——天尊。”
林瑞雪冷笑道:“姑娘的东西不是什么狗东西能随便碰的。碰了的人就得给姑娘留下只手。否则,就留下条命。”清茗道长依旧不答腔,依旧淡然神色,口唱道玄:“无上——天尊。”
林瑞雪道:“你二人只消再动一步,休怪姑娘不客气。”清茗道长既不动地,也不答言,依旧拿着武学大宗师的架子,仙风道骨一般地从容淡然,并口唱:“无上——天尊。”
忽然,血光一闪。
旁观众人瞪眼看时,只见那林瑞雪已将那青年陈极品的手臂割了下去。
林瑞雪把剑一收,神色间轻描淡写地说道:“现在可以走了。”
那青年陈极品直痛得惨声大叫,脸都煞白了。
清茗道长脸色遽变,神色间惊怒交并,似乎便要动手发难,却见他鼓足丹田之气,大喝一声:“无上天尊!”
众人见了,只道他当即便要动手。
哪知清茗道长随即把两手袍袖一甩,刷地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扶着青年陈极品,二人慢慢地回到他们座位上去。
而清茗道长脸上的怒色早已恢复到淡然平静。看他坐在座上,双目紧闭,表情平和,一副气定神闲、入定清修、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了却因果、合道成圣的深不可测的样子。
众人却都在诧异这身上带伤、模样娇俏的少女林瑞雪,竟然手段如此狠辣,更剑法高超。有些人便朝搁在她身旁凳子上的担架上看去,见一个病汗被捆绑在那里,不知是何来历。
这时,大堂内东北角桌上的胖瘦二僧走了过来,围在林瑞雪身旁身边,直盯盯地看着担架上的病汗铁云飞。
林瑞雪横了他们一眼,声音冰冷地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那胖大和尚指着铁云飞道:“此人……此人是……不错,佛爷认得他,这人是个锦衣卫。”那高瘦和尚看了一眼林瑞雪,道:“女施主,把这人施舍与我和尚吧?”林瑞雪秀美一扬,说道:“此人姑娘留得这狗材有用。二位师傅,请吧。”她手一摆,请那二僧离开。
那胖大和尚道:“佛爷要定此人,你这小姑娘莫要聒噪,不然佛爷送你归西。”林瑞雪“嚓”的一声,抽出长剑,站了起来,喝道:“找死!”接着一剑刺出,剑花乱绽,把那二僧全身罩在剑光之内。
高瘦和尚惊异道:“好剑法,好剑法。”说着,倒纵一步,从后背抽出双刀舞动开来。那胖大和尚则着地一滚,躲过剑芒。随后提起禅杖,大喝一声。
酒楼内众人刚刚看完了一场恶斗,见这时又发生一场,都心道:“今晚上好热闹啊!”于是便又都兴冲冲地围过来观看。
林瑞雪因背部、腿部、脚踝三处都有伤,因此十成剑法中使不出三成。但饶是如此,却也和那两个凶恶和尚战了个棋逢对手。
那高瘦和尚两把戒刀使开,寒光一片,胖大和尚的禅杖则使得生猛霸悍。林瑞雪一柄长剑在双刀、禅杖间来回穿梭,犹如云行山巅、水泻丛岩。
三人正打得开时,那清茗道长一声清啸,手提长剑奔近,冲着那林瑞雪的后心处偷袭一剑。
那新进屋来的书生却叫道:“当心!”
林瑞雪恰与那胖瘦二僧纠缠在一处,不能分身,眼见这一剑便难以躲闪。
忽然那清茗道长身子向后仰去,口中怪声惨叫:“啊呀!”
这时胖瘦二僧也退开一步,高瘦和尚一脸震惊地道:“飞花暗器!”
林瑞雪跌坐在椅子上,累得喘气道:“不想死的,就上来!”原来那清茗道长的剑还是刺中了她的后心,只是她在十万火急之刻发出暗器,将那清茗道长逼退,是以清茗道长偷袭的这一剑才刺得不深,并没要了她的性命,虽是如此,她也受伤不轻。
清茗道长手捂着脸,又惊又怒地叱道:“妖女,妖女啊!你手段如此毒辣,如此毒辣!可恨,可恨啊!说不得,贫道今日只好大开杀戒,来替天行道了!”
他说完,深深地吐纳了一口气,将剑势缓缓一收,然后便转过身,从容不迫地走回自己座位坐下,又闭上眼入定清修起来。
高瘦和尚道:“女施主,你已受伤。万万不是我们师兄弟的对手。贫僧不愿多伤性命,你走吧。”林瑞雪却不买账,说道:“姑娘就是重伤下,也对付得了你这两头秃驴。”高瘦和尚道:“既是如此,贫僧日后就只好去向林掌门登门谢罪去了。”他已从这飞花暗器中识出了林瑞雪的身份,是以才如此说。
说着,他双刀一立,便要再上。这时,却听一人高声叫道:“大和尚,且慢!”
高瘦和尚一愕,回头时,只见一名落拓书生,踱步过来,一拱手,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和尚,在下代这位姑娘讨个请,请你放过了她。”
那高瘦和尚还未答言,林瑞雪却愠道:“你是谁?姑娘用得着你来代我讨情?走开!”
那书生道:“岂敢岂敢!我只是忍不住心中的一丝冒昧。不过,姑娘你现在受伤不轻,血流不止,还需快快寻医求治,挂号问诊才是。在下虽对医道略有精通,但是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姑娘,你还是赶紧离开此处,去找位大夫吧。我听说街北角有一家诊所,诊所里有位姓张也不是姓王的大夫,他真是古道热肠,妙手仁心,药到病除。我前天在他那里看痔疮,用了他的一贴药,今天早上便觉神清气爽,思绪开拓,大便畅通。他如此德艺双馨,实在令人赞叹不绝。”
林瑞雪恚怒道:“啰嗦!你是谁?哼!姑娘的事,用不着别人来管。你走开!”
那书生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却转身向那胖瘦二僧拱手道:“两位大和尚,在下求肯两位高抬贵手,放过这姑娘。”胖大和尚不理,高瘦和尚倒很客气,道:“好说,好说。我们师兄弟只要此人”说着手往担架上病汗一指。
那书生道:“咦?此人是两位大和尚的朋友吗?”高瘦和尚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书生又道:“那么,此人是两位大和尚的仇人喽?”高瘦和尚又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书生又道:“那么,此人是偷了两位大和尚的东西了?”高瘦和尚又摇了摇头。那胖大和尚却不耐烦地道:“你这厮,恁地聒噪!快滚。”
那书生方欲说话,那胖大和尚伸手一抓,一把提起那书生,掷了出去。
那书生被胖大和尚抓起一扔,抛向空中,身子平飞,直飞到北边墙壁上才掉了下来。落下时,摔得墙下桌椅一片散架,杯盘跌落一地。
众人见那书生仗义挺身,只道他有惊人艺业,不料却是个草包废物。
那书生从地上爬起,揉着屁股,悻悻地道:“没来由就出手伤人,这成什么道理?哎呦,打坏了店家的桌椅杯盘了,糟糕糟糕。大和尚是化外人,说不得就得由我来赔偿店家了。坏了,坏了,身上的钱恐怕不够……”他絮絮叨叨、一脸忧愁焦虑神色,却又走了过来。
高瘦和尚略微惊诧,心道:“适才我师弟这一出手,已使足了力道,原当将此人摔死的才是。他却若无其事……有点邪门!”便合十道:“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那书生一拱手道:“大师您不要称呼我为公子。在下不过是个一穷二白、身无分文、未得功名、名落孙山、山穷水尽、落魄江湖、浪迹四方、走投无路、无路可走的穷书生。身上真是穷得叮当响,穷得呱呱叫,穷得哈哈笑,穷得喜洋洋,穷得无以复加,穷得乱七八糟。兜儿里去零凑整的尽力地数,才不过二两银子,还是从年初就省吃俭用地节俭下来的。你想都想不到,春节的时候,我连顿涮羊肉都没吃上,可就剥了几头甜蒜。唉,我到现在肚子还是饿的呢。诸位别看我那包袱鼓包包的,其实里面大部分都是些在下平时常读的旧书。再就是一些换洗衣裳,却是一套儿布袍,两件儿内衣,三条儿内裤,四双袜子,五对儿鞋垫,六块儿破布,七兜儿棉花,八支别针儿,九个线团儿,虽然十全十美,但都毫不值钱。大师您刚才问我叫什么?嗯?哦!在下姓‘江’,名作‘湖生’,草字……这个草字‘浮沉’哪。”
众人心道:“原来他叫江湖生,想来是生于江湖之意。”
江湖生又道:“在下考取科举,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屡战又屡败。荡尽家当后,不得已只好流落江湖,四处卖字为生。同时游览各地山水佳色。今日来到宝地,见到太湖水上的风光秀丽,当真是令在下心潮澎湃、兴高采烈。江南一游,果真是不虚此行,可谓大慰平生。”
众人听他说完,都皱起了眉头,心道此人真是啰嗦至极、烦人透顶、浑不着调、不伦不类。有的江湖豪客见他不像会武功,本想着要伺机抢劫他来着,却又见他说自己其实身无分文,而看他这一身破行头,他那自内而外地一副穷酸相,便料想必定是没什么油水可榨,于是连抢劫他的念头也都打消了。众人只是烦他啰嗦,有的更叫嚣地骂了起来:“穷酸秀才,快滚,快滚!”、“你他奶奶的是打哪儿来的?”,“操*他大姑姐儿的,这混蛋!”……
江湖生却对周围骂脏之人一一欠身拱手,微笑道:“呦,幸会幸会!呵!你好你好,客气客气啊,红包没有,诸位也不必自谦。”众人气得都想立刻上去揍他。
高瘦和尚不理那江湖生,转过头对林瑞雪道:“贫僧听说,这人也是姑娘你半路劫来的。既是如此,那么贫僧也来个半路劫人,姑娘不会见怪吧?”那胖大和尚更不多说话,一把抱起铁云飞,抬腿就走。
林瑞雪忽然纵起,却不是对那二僧出手。只见她一剑刺向那铁云飞,然后又一纵身落了回来。胖瘦二僧都停住,喝道:“干吗?”却见这铁云飞并未受伤,只是身上捆绑的绳子断了。
高瘦和尚道:“你要放此人出来,和我们作对?”林瑞雪道:“他如何是你们‘河间二驴’的对手。姑娘只是刺了他的死穴。这人虽然没死,却永生不能再开口了。”那胖瘦二僧闻得此言,都是脸色一变,怒道:“什么?”
高瘦和尚忙伸手去察看铁云飞脉搏,接着揭下他口中棉花,喝道:“开口,回答佛爷的话!”那铁云飞却恍若不闻,闭上了双眼。高瘦和尚怒道:“你!你不会说话?哼哼!那也没事。佛爷总有办法。”
原来林瑞雪并非刺了那铁云飞的死穴,而是以高明剑法,解了他的被封穴道。
林瑞雪心想,此人既然已经扣留不住,索性便解了他的穴位,放他自由。这人既是大内高手,必然武功不弱,纵然赢不了这两个恶僧,但要设法逃跑,也不是难事。
林瑞雪自知这两个和尚也是为了《天机踪迹》而来的,而《天机踪迹》的下落这铁云飞根本就不知道。说他知道,那都是她林瑞雪自己谣传在江湖上的。其目的只为引一人现身,而那人恰是林瑞雪朝思暮想、日夜所盼,“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人。
而这铁云飞心思也是转得极快,待发觉这林姑娘已解了自己的穴,割开了绳子,他本意便要跃起,与那二僧相斗。但随即听到林瑞雪的答话,他便改变主意,索性装哑。
铁云飞心道:“不知贾兄弟现在如何了,那褚君宝是否已押上京师?万一有个闪失,可就坏了。这两个恶僧,显然也是为了那秘密而来。他们既不能从我这得到那秘密,便会带着我去寻那褚君宝。我不若暂且装作残废,让他们扣住我,以后以便见机行事。”
原来他从那胖瘦二僧的打斗声中即已听出,此二僧虽然武功不弱,但他武功已复,这二人终究奈何不了自己。
那胖瘦二僧更不停留,抬了铁云飞便走。林瑞雪也不再加拦阻,由得他们二人去了。
众人见一场恶斗就这么收场,登觉意兴萧索。
江湖生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坐回原位,一时忽生诗兴,也不别人讨厌,便自顾自地作诗大声吟道:“这个……,嗯……
历游山与水,舟马乘斜晖。
长风抚褛襟,平壑趋青骓。
大江送孤棹,暮色偃岿巍。
皓日聚霞蔚,林涧收烟霏。
白云随九曲,明月下高陂。
蹬堤顾沧海,春来度雁飞。
好景虽可觅,年华不复归。
哦!呵!年华不复归啊!唉……”
众豪客听他作诗念得大声,虽不解何意,但却感到极度的厌憎,有的便破口大骂出来。
这时,只见门外一阵马蹄响,带着路面踏起的尘土,直把门口扬荡得烟尘蒙蒙。却见乌压压数十骑人已停在门外。
那数十骑人纷纷下马,一齐走了进来。
只见那些人都面带怒色,有的神情则甚是悲伤,更有不少人一身披麻戴孝。
众人正惊疑间,却见这些新进来的人中,为首一个中年汉子叫道:“请马掌柜的出来叙话。”
他身旁一个老者咳嗽了一声,抬高声音呼道:“铜山派、青木派、仙霞派、龙虎山派,赤阳宫,大河帮,铁掌帮,云鹤观,神胆庄、三尺门以及修真教,共十一门派派众,前来无锡风云酒楼,拜会马掌柜的。”
众人一听,心道:原来那九个掌门人被杀的门派的门人弟子寻仇来了。
这其中,那修真教和三尺门俱是武林大派,向与中原十侠共掌“侠义盟”,维持武林秩序。他们这显然是跟着那九派一齐过来,要来主持武林公道的,自然是为了那笑饮血之事。
几个酒楼伙计奔出,一个伙计道:“诚禀各位客官,我家掌柜的刚刚出去了,此刻不在。”
他话刚说完,只见一个年轻后生,头缠着戴孝白布,一脸怒气地冲上前,一把揪住那伙计,恶狠狠地喝道:“不在?我烧了你这酒楼,看他在不在!”
最先说话的中年汉子拦住那年轻人道:“聂少侠,不可鲁莽造次。我等是江湖侠义正派、修真名士,怎可乱杀无辜?再者,令尊及九派的掌门师兄们,也不是他马掌柜的杀的。只是听说那魔头带着九位掌门人的首级,来到此处,我等才追过来察寻一二。”
说完,他又冲那酒楼伙计道:“相烦通秉,请马掌柜的出来叙话。在下三尺门慕容试剑。”
他这一报名,大堂内众人都“哦”地一声,十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