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思索着如何向肖笑笑求爱。
黑黑想给肖笑笑发一条求爱的短信。
黑黑想买一部手机。
黑黑想买手机已经很长时间了。
从他进美滋滋食品厂之前，从他自老家窝窝村出来打工之前，他就想，想比孙悟空还要神通广大的手机。
他想用手机做他想做的所有事情。
比如，给村里的爸妈打个电话；比如，给去了汕头的哥们儿兵娃儿打个电话；比如……从他见到肖笑笑的第一天起，他特别想给肖笑笑打电话，每天都打，每天都打若干个电话。
昨天下午，他终于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黑黑买手机的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
于是，昨晚通宵达旦黑黑失眠，为他的爱情失眠。
黑黑爱了肖笑笑２６天半了，哇噻！２６天半的爱情，神圣不可冒犯。
黑黑思索的结果，是不敢给肖笑笑打电话，而是改为发短信。
为什么呢？
因为黑黑清醒地记得，他认识肖笑笑第四天的那个早晨，肖笑笑左手端着玻璃杯，右手举着牙刷，口中塞着牙膏泡沫，哈哈狂笑。她站在二楼那个大窗洞口，一边刷牙，一边冲着她面前的瘦仔笑。瘦仔就是那个说粤语的广东人，专门在生产车间打蛋糕的技师。肖笑笑不但笑，还冲着瘦仔喷泡沫，瘦仔的脸上、身上，甚至拖鞋上，都被肖笑笑上上下下喷成了小丑。瘦仔通红着脸，还在用粤语讲：“我——爱——你——”
天！瘦仔爱上肖笑笑了！
黑黑非常敏感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单是自己，包括瘦仔，都爱上了她——肖笑笑。
黑黑极其沉重地目睹了整个场面，象欣赏丧家之犬一样，欣赏了情敌瘦仔向肖笑笑表白爱情的过程及后果。
瘦仔在当天上午，晕倒在工作的操作台旁，被老板娘叫来的三四个工友，抬到寝室里，特别优待“休息”半天。而肖笑笑，还坐在包装车间里，依然趁包装的间隙，偷吃瘦仔昨天辛勤做出来的蛋糕！
男人多悲哀。
这是黑黑得出的结论。
尽管，他和瘦仔都还算不上男人，充其量是大男孩。
黑黑是不想给肖笑笑打电话的了。他曾经是多么地想给心爱的女孩打电话啊！现在不能了，以后也不能，永远。
黑黑承受不了当面受措的打击，就象坚强如铁沉默似金的瘦仔不能承受肖笑笑的个性一样，瘦仔将时刻准备着：晕倒在肖笑笑的石榴裙下。
黑黑于是选择了委婉的方式，就是用手机发短信。
黑黑想，自己的爱情，完全可以通过发短信的方式，向心爱的笑笑表白。
黑黑也发现一个问题，似乎肖笑笑没有手机。
那自己是不是在发短信之前，先给笑笑买一部手机呢？
2
肖笑笑的确没有手机。
肖笑笑年方二八，还不是成年人，她本是乡村妹子，由于读书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就没有继续上学了，半年前被她大姑带到了美滋滋食品厂。
肖笑笑虽然年龄小，个头却不小，１６８厘米了吧。她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耳垂吊着一对大耳环，脚上趿着精致的凉拖，樱桃小嘴总是嚼着零食。
肖笑笑到了食品厂，与女工寝室的打工妹们住在一起。每天，她给“十八铲”做事，有时候，她在包装车间帮忙包面包；有时候，她帮“十八铲”做饭；有时候，她从食品厂的后门钻出去买好吃的东西。
“十八铲”是肖笑笑的大姑。
“十八铲”是美滋滋食品厂的员工给老板娘取的绰号。员工们当面不敢称呼老板娘“十八铲”，他们背地里叫。他们当面只称呼老板娘为“阿姨”。
“阿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２８年前，她力排众议，与出身寒微的青年相爱，这个青年不是“阿姨”老家的人，而是闽南人，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勇敢地与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闽南青年私奔了！
“阿姨”跑的第二天，“阿姨”的爹娘哭得死去活来。“阿姨”是他们的心肝女儿，“阿姨”美得象朵花，追“阿姨”的小伙子排队可以站满她们村那个包包山，“阿姨”是神经短路了么？
２８年后，“阿姨”回了一趟娘家。
“阿姨”回来，她的爹娘都埋在包包山了。
“阿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男人的妈了。
“阿姨”的大儿子２６岁，二儿子２４岁，小儿子１９岁。
“阿姨”成了美滋滋食品厂的实权人物。
“阿姨”的老公此时已是半大老头子，疾病缠身，不理家政，终日以打电脑游戏为乐，什么扫地雷呀，斗地主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呀，他每天基本上只有三件大事：吃、睡、打电脑游戏。
“阿姨”的大儿子是美滋滋食品厂的生产厂长，她的二儿子是经营厂长，她在美滋滋食品厂的员工花名册里什么都不是，但厂长和会计都是她御用的，钱全部在她的口袋里，她如果说一个“不”字，她儿子不敢从她口袋里偷走一分钱硬币。
老头子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不打电脑游戏又干什么嘛。
“阿姨”与肖笑笑同族。
“阿姨”与老头子私奔的时候，肖笑笑的父母还是小娃儿，与“阿姨”并无好大的牵扯，“阿姨”回娘家，很多人去认亲，认来认去她就成了肖笑笑的大姑。
肖笑笑读书学习不好，又不喜欢干农活，嫁人年龄又太小，肖笑笑的父母思来想去，只好将肖笑笑交给大姑，帮大姑“做点事”。
总之，肖笑笑没有手机。
3
美滋滋食品厂里面，一共有六台电脑。
老头子一台，办公室一台，厂长的寝室一台，司机小赵一台，瘦仔两台。
老头子的电脑最高级。他的电脑是“十八铲”叫他“退休”的奖赏品。
老头子的电脑是名牌，是世界名牌“AAA”，老头子大老粗，不认识这三个字，他说他的电脑是红桃冒，三个红桃冒，因为这三个字和纸牌上的红桃冒一模一样。
老头子以前不打电脑游戏，他专打纸牌。
他和他的朋友们打纸牌，他出手不凡，三下五除二，他的朋友就赢了五千块，他又出手，他的朋友就多了一万块了。
“十八铲”一声令下：“你不要打纸牌了罢！你打电脑游戏罢！”
“十八铲”叫老头子向东，他不敢向西，他只有规规矩矩打电脑游戏。
“十八铲”为他请来电脑高手，装备了精良的程序，游戏只有一个，名字叫“打死你美滋滋”。
打死你美滋滋！
老头子往里面一看，气得半天缓不过气来。
里面有些什么啊！烤沙拉酱的破铁锅一口、做面包的食用油一桶、送面粉的单车一辆、粘鼠板一张、尿壶一个。
老头子说：“不好玩。”
“十八铲”说：“你一辈子都在玩这个，还不好玩？”
老头子说：“不好玩。”
“十八铲”说：“你不玩这个，谁玩？”
老头子说：“一点不好玩。”
“十八铲”说：“大家都在玩，你为什么不玩！”
就这样，玩“打死你美滋滋”成了老头子退休后打发时间的主要事情。
老头子开始不喜欢“打死你美滋滋”，后来喜欢上了，他打电脑游戏的第三天，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他发现烤沙拉酱的铁锅旁边，躲着一个小妞，小妞象极了年轻时的“十八铲”，长麻花辫儿，细柳叶眉儿，粉嘟嘟的嘴儿，那不是他的初恋恋人吗？
“妞妞！”老头子大叫一声。
“妞妞”是老头子称呼“十八铲”的专用名字，从他青春年少时见到“十八铲”的第一次表白开始，
老头子再次情窦初开，扑上去亲了妞妞一口。
他亲在冰凉的电脑显示屏上，他被硬绑绑的屏幕磕痛了老掉牙的下巴，口水都差点滴了下来。
他冲着妞妞吹胡子瞪眼，赌气说：“亲不到你我就追你。”
我天天追，日日追，白天晚上都追，看把你追不追得到，他想。
但他刚刚学习使用电脑，还搞不懂如何使用鼠标，电脑键盘上的字也不认识几个，他就乱按，他按一个键，那小妞跑一下，他再按一个键，小妞又跑一下，他一个巴掌拍到键盘上，“哄”地一下，小妞不见了。
他气极了，气得转过身，看见“十八铲”站在他背后，嘿嘿笑个不停。“十八铲”笑的样子，非常不好看，好多皱纹哪！老头子看见她的样子，心里一酸，两腿一软，跪在了她的面前。
老头子只有一台电脑，瘦仔有两台电脑，瘦仔的电脑是二手电脑。
4
瘦仔是美滋滋食品厂令人羡慕的人物。
美滋滋食品厂是一家专业生产“美滋滋”牌系列面包、蛋糕、老婆饼，以及季节性产品月饼等的私营企业。
美滋滋食品厂已经有十几年的创业史了。
它是广东番禺人“十八铲”，在老家亲友的帮助下，偕夫携子来四川投资的一个小企业。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由于瘦仔有打蛋糕的技术，“十八铲”特意聘请他从广东到四川工作。
瘦仔具有南方人典型的外貌：个子不高、瘦、皮肤稍黑。
他站在打蛋糕的操作台旁，拆开一件鲜鸡蛋，他挥舞双手，“趴趴趴”几十个鸡蛋迅速打出来，然后“下料”，和匀，发酵，再注入蛋糕模具，装车，运输，送入烘烤房。
瘦仔的岗位技术含量很高，如果技术不过关，做出来的蛋糕会硬，口感不好。
在竞争达到白热化的食品行业，一个技术性人才，对“十八铲”而言，是何等重要的抛向同行对手的杀手锏。
瘦仔是“十八铲”重点保护的对象。瘦仔饿了，“十八铲”心疼；瘦仔感冒了，“十八铲”前脚后脚买药跳圆了。
瘦仔很少说普通话，他在四川语言交流有障碍，他经常说一口标准的粤语，让四川人一头雾水，他只能与老板一家人包括肖笑笑交流，他找不到同事交流。美滋滋食品厂的普工，全是四川当地人，这些人不会说粤语，也听不懂瘦仔的语言。
瘦仔算是孤单的男人。
工作之余，他没有可以做朋友的同事，他也没有女朋友。
瘦仔把他的业余时间，都交给了电脑。
瘦仔是节俭的打工仔，他把他的大部分工资寄回了佛山老家，由他父母帮他存管，为他以后“娶老婆”。他省下很少的钱，决定买二手电脑。
由“十八铲”特批，动用美滋滋食品厂的货车和司机，专门去二手电脑市场买了电脑。
电脑安在瘦仔的寝室里，早晨，他从床上爬起来，先玩一盘电脑游戏，再去洗漱。
瘦仔的二手电脑，引起了肖笑笑的兴趣。
肖笑笑住在瘦仔隔壁，瘦仔打电脑的声音惹得肖笑笑不能入眠。
肖笑笑趿着她的凉拖，跑到瘦仔那里去看。
瘦仔发现肖笑笑喜欢他的电脑，于是他勒紧裤腰带，又买了一台二手电脑。
第二台电脑实际上是为肖笑笑买的，但他没说。
肖笑笑大清早被瘦仔的电脑声音闹醒，她从被窝里钻出来，不懂得大姑娘应有的腼腆，居然跑进男人的寝室去了。
“重点保护对象”的寝室，是“十八铲”优待人才分配的单人寝室。
肖笑笑瞪着她直溜溜的眼睛，去看。
瘦仔心里乐开了花。
其实瘦仔很想吻她，向她献上他的初吻。
但他没有，他很想，又有点怕。
瘦仔不说话，他打他的电脑游戏，肖笑笑看了两回，就学会了，肖笑笑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第二台电脑边，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打。
这样，就有了瘦仔和肖笑笑的打电脑ＰＫ赛。
5
ＰＫ赛由一档节目引起。
有一个网站，正在举办“青春才艺ＰＫ赛”，参赛的选手通过网络展示才艺，并由网民投票支持，选出最佳赛手。
瘦仔是这档节目的粉丝，他兴致勃勃地点击这档节目，为他心目中的冠军投票。
投票以点击率作为评判标准，粉丝收看比赛的场数越多，点击次数越多，赛手的得票越多，因此，瘦仔每天都要开机两次，早晨起床后一次，晚上下班后一次。
肖笑笑同样成了这档节目的粉丝。
不同的是，瘦仔和肖笑笑对谁当冠军看法不一致，瘦仔认定一名女选手，肖笑笑认可一位男选手，瘦仔和肖笑笑互相不服气，商定来一个打电脑ＰＫ赛，看谁给自己心目中的冠军投票多。
肖笑笑在溜进瘦仔寝室打电脑的第八天，就正式向瘦仔宣战，ＰＫ瘦仔傻蛋——她是这样说的。
她自信自己完全能够打赢傻蛋瘦仔，她有充足的时间坚守电脑，不停地投票。
她不是美滋滋食品厂的正式员工，她没有工作任务，没有工作时间，她只不过是在厂里随便做点事，不算“吃白饭”。
瘦仔不一样，瘦仔是厂里的骨干，有繁重的工作任务，每天工作时间达到１２小时。
傻蛋瘦仔，没有时间与我拼，肖笑笑想想就哈哈笑了。
肖笑笑放弃了偷吃零食的机会，专心坐进瘦仔的寝室，拼命打电脑。
她在打电脑的时候，丝毫没有考虑电脑不是自己的而是竞争对手瘦仔的，她象使用自己的物品一样随意而自如地使用它，她的脑子完全被战胜对手的想法支配，她打呀打，打得高兴的时候，还将坐的椅子摇得吱吱响。
瘦仔满心欢喜接受了肖笑笑的宣战，他象领到肖笑笑的赏赐似地，热烈欢迎她和自己比赛，在他的心中，与“老婆”比赛很荣幸，尽管，他至今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肖笑笑坐进瘦仔的寝室比赛，多数时间瘦仔不在，正在上班。肖笑笑趁打得头昏脑胀的间隙，初次详细参观了一个单身男人的窝。拖鞋、袜子、打火机、电动剔须刀、大裤叉，清一色男人的东西。肖笑笑拿起一只袜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真臭，她一甩手把它丢到地上了。肖笑笑又看到一瓶矿泉水，她现在渴了，她一点都不客气，把这瓶水咕咙咙倒进了喉咙。她在这个窝里走来走去走了几步，她换上男人的拖鞋又走了几步，她顺手把挂在屋子中央挡住视线的大裤叉撩起来，摔下去，大裤叉一飞，正好落在瘦仔本人使用的电脑上，象一件特制的电脑罩。
正当她尽情发挥自己的性情，冷不防瘦仔下班回来，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楞神，大言不惭说：“我想参加‘青春才艺ＰＫ赛’。”
6
肖笑笑有什么才艺呢？她自认为有服装表演的才艺。
肖笑笑爱美。
肖笑笑的穿着打扮是她追求美的表现。
且不论她那对吊在耳垂的大装饰耳环如何招人眼，也不论她的精致凉拖走起路来如何一摇一摆，光看她的衣服，就知道此女孩的才艺了。
此女孩身穿高腰窄身衣，配以乳色宽松裤，据说上紧下松是今夏最流行款式。
她的脖子上还配了一条玻璃珠子假水晶项链。
肖笑笑从乡村出来，不足半年时间，尽管她的打扮有点俗，没有完全溶入城市潮流，但是她的这身打扮已经不是地道的乡里妹子了。
肖笑笑向瘦仔坦言想参加才艺赛的时候，瘦仔打心眼里支持她。
在瘦仔心目中，肖笑笑就是美的化身。瘦仔表示赞成，肖笑笑很高兴，无形之中她与他的距离就近了一段。
但是肖笑笑冒失归冒失，却因为年龄小，缺乏主见，她不知道该如何参加这次大赛。于是瘦仔转弱为强，占了上风，他毕竟是比她更成熟的“男人”，他说：“我给你出主意。”
瘦仔给肖笑笑出的主意，全是他的个人想象，他把他对肖笑笑的幻想，强加在肖笑笑身上。简而言之，就是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就叫肖笑笑穿什么类型女孩的服装。
瘦仔成了肖笑笑的啦啦队成员，兼策划，兼领队，兼保镖，兼护花使者。
在瘦仔的陪同下，肖笑笑顺利报了名，并购买了一套参赛时装。
肖笑笑参赛的那天，瘦仔专程请了一天事假，躲在寝室里，不停地刷点击率。
肖笑笑在镜头前展示自如，她的纯情可爱，博得了不少网民的赞赏，她在第一轮比赛中获得良好成绩。
第二场比赛，肖笑笑开始吃力，比赛要求选手展示除服装表演以外的才艺，肖笑笑一时找不着北，乱唱了一首不怎么样的歌，结果被判成绩中下水平。
最后一轮，也就是第三轮，要求选手用英语回答关于服装表演的理论知识，肖笑笑成了呆鸟一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被判分零蛋。
这就是肖笑笑使足劲参加“青春才艺ＰＫ赛”的结局，也是瘦仔陪同他参赛的结局。
肖笑笑回来的时候，没有哭，她仍然穿着那套参赛时装，耳环仍然叮当响，假水晶项链仍然发出醒目的光芒，她没有象小鸟扑进大树的怀抱扑进瘦仔的怀里哭，而是挺着胸象走进自己房间那样走进了瘦仔的寝室，她在瘦仔的寝室走了几步，又左看右看几下，她饿了，她渴了，她累了，她拿起瘦仔的一块面包送进嘴里，她举起瘦仔的一瓶饮料倒进喉咙，她坐到瘦仔的躺椅上，躺椅象不倒翁似地摇晃起来，她也摇晃起来。
摇啊摇，她看见瘦仔的寝室门里，贴着几个大字：欢迎光临。
爱如刀下（长篇小说节选）（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