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离莫爱 > 第十九章 黑山头,路的尽头

第十九章 黑山头,路的尽头(1/1)

    艾茉莉和焦阳从那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他们心里明白,自己都不是对方所真正需要的那个人,他们之间只有性没有爱。也许这是两个人这一生当中第一次接触这种关系,和以这种方式来分手,艾茉莉从书上看到一个词汇,“无疾而终”,也许正是形容焦阳和她,原本就曾开始,也无所谓结束。

    经历了两次失恋打击后的艾茉莉,对于这次看似意外的感情,并没有太多的失落。她已经学会了用时间来疗伤,所有的一切都在时间的洗礼下成为过去。那些所谓的刻骨铭心,都在时间的消磨中殆尽。这也许才是真正的一个成年人的人生。

    忙碌而紧张的期末结束了,艾茉莉放寒假了,她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去逃避。每天陪在妈妈刘美兰身边,刘美兰已经断食一个月了,小床上的她只剩了一副骨架,脸上的肌肉完全收缩,颧骨高高的突出,眼窝深陷,好像已经能够看到骷髅的模样,眼睛偶尔睁开,可是眼白浑浊,眼神涣散,意识也不清晰,已经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有咳嗽还在继续。

    全家人看着这样的刘美兰一天天地苟延残喘,难过极了。晚上,大家都坐在客厅里打算商量刘美兰的后事。”我看美兰撑不了几天了,该预备的得备下了,别等到了年根儿,人心惶惶的。”艾茉莉的舅妈对大家说,艾茉莉的爸爸叹了口气,沉默不语。此时,艾茉莉的舅舅掀开帘子望了望里屋,又退步走了出来,“美兰已经一个月没有吃东西的,而且一直在半昏迷,基本完全都是在耗着了,我看她这样太难受了,不如这两天把水给她断掉吧。”舅舅看着艾茉莉,自从放假以来,都是艾茉莉在照顾妈妈。

    “断水?”艾茉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莉莉,你妈妈她太受罪了,让她早一点解脱吧。”舅舅满眼的不忍,可是这话却异常的冰冷。他继续说:“莉莉,你也放假了,从小你是独生女,没做过什么家务,但是现在不一样,你妈妈这个样子,她怀你用了十个月,你就照顾她十天吧。”

    艾茉莉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往外流,她害怕回忆,可是这“怀胎十月”又勾起了她很多小时侯依偎在妈妈身边的回忆,艾茉莉跑进里屋,扑倒在妈妈身边,伤心地哭了起来。她摸着刘美兰的手,此时僵硬,冰冷,似乎是那么的陌生。妈妈,妈妈,我的妈妈去哪儿了?她在心里大声地控诉,可是没有人听见。那个早已没有人形的刘美兰依然沉睡。

    第二天,父亲和舅舅他们上街去给刘美兰置办棺椁、寿衣这些准备下葬的东西。家里只有艾茉莉和刘美兰,刘美兰微微的睁开眼睛,费力地用手指着嘴,她虽然已经无法说话,但是艾茉莉知道,妈妈是渴了,要喝水。她虽然想起了昨晚舅舅的话,但是仍旧端着水碗和汤匙坐到妈妈身边,舀起一勺水,轻轻地从刘美兰皲裂的嘴角缓缓地倒入。要喝水是人的本能啊,要艾茉莉给自己的亲生母亲断水,是多么一件苦痛的事情,看着刘美兰急切想喝水的样子,艾茉莉的心在滴血,就仿佛此时干渴的是自己一般,试想如果是自己躺在了床上,病入膏肓,妈妈,你会亲手断掉我的水吗?不,你肯定不会,我们是血浓于水,最亲密的关系啊。

    喝完水的刘美兰再一次昏迷,艾茉莉颤颤巍巍地抱着碗和勺慢慢地蹲了下来,她小声抽泣着,怕刘美兰听到,确实照顾母亲的每一天都让她心里憔悴,她怕这种折磨,深深地恐惧笼罩在这个房间里。

    突然,刘美兰剧烈的咳嗽,气管里仿佛灌满了分泌物,艾茉莉赶紧放下碗勺,把刘美兰翻着侧身过来,刘美兰咳出了一大块青黄挂带着黑雪的脓块,这脓块就堵在嘴里,仿佛黏在口腔和舌头上,弄不出来,无法动弹的刘美兰似乎非常难过,想用手去抠,却使不上力气。艾茉莉赶紧找来纸巾,用手帮妈妈把脓块从嘴里抠了出来,那脓块腥臭异常,已经不像是从活人身上出来的东西。

    艾茉莉赶紧跑去洗手,可是似乎怎么洗,那股味道始终犹在。

    也许是舅舅一语成谶,在艾茉莉照顾了刘美兰第十天的这天夜里,艾茉莉每1个小时去给刘美兰翻一下身。长期的卧病在床,刘美兰的屁股和腰上都开始长褥疮,艾茉莉每次帮她翻身的同时还要擦点褥疮膏缓解病情。

    这天夜里3点多,艾茉莉像往常一样去给刘美兰翻身,刘美兰似乎是醒了,她呆呆地望着艾茉莉。艾茉莉说:“妈妈,我给你翻个身,你侧身睡一会儿吧,我一会儿再帮你翻过来。”说着便把刘美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艾茉莉拿着褥疮膏给母亲擦,正擦着,便听着刘美兰嘴里就像往外冒泡一般的声音。她觉得不对,赶紧把刘美兰翻过来,此时的刘美兰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但她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喊了一句艾茉莉父亲的名字。

    艾茉莉大声地哭喊起来,全家人闻声都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舅妈一进来就赶紧对艾茉莉说:“你妈不行了,赶紧打一盆水,我们给她洗涮一下换衣服,这衣服要在断气前赶紧穿上。”艾茉莉哭得像个泪人,哪舍得离开,大嫂子赶紧去打水,艾茉莉眼看着几个妯娌和舅妈给刘美兰擦洗了身体,弄了弄头发,便把一身绛紫色的寿衣穿在了她的身上,头顶还带了一个黑色的毛线帽。刘美兰的眼睛微张着可是眼神已经不聚了,嘴唇也开始渐渐地失掉血色,透出微微的黄色。艾茉莉在跟前不住的流泪,可舅妈告诉她,别把眼泪滴在你妈妈衣服上,否则她会走得不安心的。即便如此,艾茉莉整个人就这样呆傻地流着泪跪在刘美兰身边,这一年她才17岁。

    外面几个哥哥拿来一个门板,用几条长凳,将门板架起,艾茉莉的爸爸抱起刘美兰,把她的尸体放在门板上,舅妈拿来冥纸盖在刘美兰脸上,说不可以再掀开,每掀一次刘美兰来世都会多一层苦难。天已经亮了,这之前的几个小时里,家里人都在屋里屋外的忙活着,唯有艾茉莉,她始终跪在母亲的身边。她用手伸进母亲的寿衣里,还是暖的,母亲的腿和胳膊都是暖的,它们还有弹性,她从来不知道死人是怎么一回事,她真希望此时此刻是人们搞错了,妈妈还活着,她还有温度。艾茉莉又用手摇了摇母亲的腿,母亲已经走了,她不动了,她的胸口没有了起伏,她的脉搏不再跳动,母亲走了,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有的地方尸体在家中要停留数日才出殡,可眼下快近年关,当地人习俗正月里忌讳动土,于是刘美兰便要匆匆地当天下葬。亲眷们闻讯都从各地赶来,上午十点,乱糟糟的院子当中全部拉起来白布,刮起了灵幡,舅妈拿着白色布和麻袋分别套在艾茉莉的身上的头上,腰间还系了一根粗麻绳,脚上的鞋也被白布包裹起来。

    几个男人进屋来将刘美兰从门板上抬了下来,慢慢地装进门口的一口黄色的棺材,“要下钉了,亲人们再来看一眼。”一个不认得男人扯着嗓子对众人大喊,说着便从刘美兰脸上取下了冥纸。众人围着棺材有的痛哭流涕,有的默默哀悼,刘美兰此时已经面无血色,唇色油黄,艾茉莉觉得这不像自己的妈妈,可是里面穿着绛紫寿衣,头戴黑色毛线帽,她就是刘美兰,确认无误。

    棺材盖被几个男人重重的推上,舅舅拿着锤子给艾茉莉,让她敲第一下。“砸一下吧,孩子,从此尘世再也没有你妈妈了,让她入土为安,早点去投胎吧。”艾茉莉接过那锤子,似有千斤重,她轻轻地碰了一下那棺钉,几个男人的锤子便如流星一般地落下,小姨刘美娟在一边将艾茉莉搂在怀里,“莉莉,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你妈妈了....”艾茉莉转过去默默抱着小姨,可她似乎已经哭不出来了。

    转棺,起灵,打幡,摔瓦盆,哭声起,艾茉莉像一个行尸走肉抱着排位和灵幡站在车上母亲的棺材前。艾茉莉爸爸一路洒着纸钱,舅妈则是每过一座桥,每经过十字路口都要大声说,美兰,我们要过桥或者路口了。我想回头看,也不允许,舅妈说“孝子不回头”孝子若回头就会跟着死人走了,舅妈还说不但出殡时容不能回头,就在装殓时给死者穿的衣服也不能带有口袋,意思是决不能让死者带走任何一代人。

    艾茉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的规矩,如果是往常她可能还比较感兴趣,可是这种经验不真正经历了死亡,谁又会知道这些。艾茉莉渐渐察觉,这些比她年长的成年人他们的世界里,拥有的不光是随心所欲,还有很多很多要承载的苦痛与折磨。看来长大不是一件好事,生老病死,周而复始,这虽是大自然的法则,可是对于情感至上的人这种动物,生死的诀别未免太痛苦了。

    天蓝的有点不像话,黑山头,这是一座公墓,这里成为了无数人永远的家,刚一进山,看那些把坟墓修成一座平整的小塔的样子,上面竖着一个月亮标志的,都是***的墓地。汉族人的在山腰上,卡车加大了马力掀动着浓烟般的黄土迷蒙了人们的双眼。左摇右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在一个新坑前停下,那是艾茉莉的爸爸和舅舅担心天寒土冻,在秋天时就已经为刘美兰备下的,除此之外还有一辆推土机等在后面。全车人和后面跟来的人都涌了过来。十几个有力气的小伙子将棺材套上绳索,徐徐地放入坑中。艾茉莉的父亲先用手往棺材上捧了一捧土撒在上面,众人便躲闪至在一旁,推土机开了上来,几下便将这个新坑填平了,尘土飞扬间,一个泛着潮气的土包便出现在人们面前,大人们又赶紧拿了砖头将坟包码了起来,立上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生年:一九六零年四月初三,卒年二零零四年腊月二十六,慈母刘美兰之墓,孝女艾茉莉叩立”字样。

    石碑上放着刘美兰最美时的照片,浓眉大眼,一脸微笑,艾茉莉跪在石碑前呆呆地看着照片。艾茉莉的舅妈又在坟头上放了一只白公鸡,舅妈说,人死了灵魂便能附着公鸡通往极乐世界,不会沦为孤魂野鬼,这个公鸡很灵的,它现在到处走着找东西吃,但到太阳落山,它就会自动回到主人的坟头上去过夜。

    艾茉莉听着这些神叨叨的故事,幻想着母亲如果真的能附在公鸡身上活过来就好了。烧完纸,众人便坐车准备离开了。艾茉莉看着那迎风起舞的灵幡,和崭新的石碑,心里有太多的不舍,妈妈,从今以后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了,这黑山头是太多人人生的尽头,我们呢?如果有一天我的路也要走到尽头,我一定会来陪你的,妈妈。

    想到这里,艾茉莉的眼泪又如涌泉一般来了......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列表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