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时曾来过帝都,那时城南还开了家专做重阳糕的小店,里面有各种馅的重阳糕,红豆的、南瓜的,竟然还有萝卜味的。
我站在那里,看着一只兔子样的重阳糕出了神,那糕做得太像我一个月前死去的白云,它的毛白得像雪一样,又软得像棉絮,可母亲说它其实是一只灰兔子。
从店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抱着一个木盒子,两只眼睛发红地瞪着我。
我好想摸一摸他的眼睛,看是不是跟我摸白云眼睛时一样,会一边避着我一边快速地咬住一小截红萝卜,一蹦一蹦地跑远。
可惜我没那个胆,因为他身边站了十几个背着把大刀的黑衣人,一看就像是很厉害的样子。
我和娘亲相依为命在一处小村庄里。
娘亲喜欢抱着我坐在院子里看月亮,给我讲江湖上生杀之事。
我的娘亲是个怪人,街边四邻都这么说。
因为他们认为,哪有女人靠教书为生,就应该找个好夫家,柴米油盐一辈子才是正道。
可我喜欢我娘亲。
娘亲已打算老死在此,所以我坚信,我这一生都会如娘亲所言,平淡而安宁。
我不曾问起过爹,可却对他并不陌生,因为娘亲并不避讳去提起她和爹的过往,有时甚至对于那些惨痛的往事,她总能说得一派云淡风轻,比那庙里和尚念经的声音还要平和。
村里人都说娘是个怪人,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就会舞刀弄枪,什么针织女红全然不懂,连带着把自己的女儿也教唆得乖张自傲。
毕竟,我可是三岁就睡在树上,即使早上起来脸趴在地上,摔得鼻青红肿也没哭过,五岁就把村里最胖的小子堵在猪窝里不敢爬出来的混混。
娘亲说我什么都像她,脾气、行事、口味甚至于看人时,往往带了些嫌弃。
这点嫌弃,并不是我和我娘刻意养成的,要真论起事非来,只能说是娘亲和我都太过自傲,所以看人时就总会觉得他们处处不如人意。
可唯有一点,是娘心里的隐病,也至此成了我一生的庇护,那就是我的长相。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长得不像我娘的清秀动人,却混糅了我爹年轻时的丰神俊朗,却又瑰姿艳逸,若扮作男儿还好,若作女儿装份,太过凛冽张扬,令男儿却步。
娘亲几次背着我偷偷落泪,我知道,即使她行事再如何不合礼数,可她内心里依就是一个为了子女忧愁不已的女人。
她在担心我,担心以我这副容貌,此生都嫁不出去。
其实,我倒挺庆幸,嫁不出去最好,这样子就能一辈子守着娘,能吃上一辈子娘做的菜;不用像村里大花一样,整天得扯破嗓子叫她三个不听话的孩子回家吃饭,对着她的婆婆像敬神明一样害怕,还要半夜蹲在河边,给一家子的人洗衣服。
其实,她才十八岁,可已经老得比我娘还要老了。
我已坚信自己这一生,定如娘所言般的安平,可十三岁那年的一道圣旨,却改变了我一生的命数。
三月过去已久,连柳树都显出几分老态。
我一早起来,正奇怪不是听到下雨的声音,为什么衣服却是干的。我从小就睡在树上,娘亲说我是个练武的奇才,放在江湖骗子的口中,那就是骨骼清奇,百年难遇的大才之人。
头顶有一片阴影,娘亲就坐在床边看着我,手上还端了一碗桂花汤圆。
“娘,你怎么起这么早?”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太早还是阴天的缘故,屋里像蒙了一层灰似的.
“阿渺。”
“娘,怎么了?”
“你知道自己今年几岁了吗?”
“十三啊,娘,你忘了,去年六月荷花开的时候,你还给我做过荷花盏吃呢?”娘做的荷花盏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比桂花圆子还好吃。
“阿渺竟然知道自己已经十三了,往后不可太过胡闹。”
娘护不住你了,你爹要派人把你接走,娘也不舍,可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娘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婚事,好在你爹这次来,就是为了你的婚事来的,要是能替你找个好夫婿,娘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我哪有胡闹,昨天明明是张三拿弹弓打鸟玩,还把鸟窝里的鸟蛋一个个掏起来扔在地上踩碎。娘,你不知道,有一颗蛋里还有一只已经成形的小鸟,我就是看不过眼,所以跟他打了一架。也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打,就被我打了三拳,脸就肿得跟个猪头似的。”
白纤看着自己的女儿,扮成猪头的样子,想笑却笑不出。
她回头看向屋外,要不是她时日不多,她真不想将阿渺交给这群虎狼之人。
好在阿渺如今的身手,已能顶得过半个武林高手,平常之人伤不了她半分,可高院重重,杀人不见血,她虽未经历过那些,却也懂得,阿渺此去定是不太平了。
“阿渺,起来洗把脸,把绿豆粥喝了,娘带你去市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