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庆非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心里一直没有什么感觉,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产生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用力把门关上了,那一下关得特有感觉,手和门似乎成了一体,门是随着他的意识关上的。关了门还不解气,又用力把防盗门关上了,防盗门关得惊天动地的,嘴里同时说了一句:“混蛋!”骂过了,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句是骂谁的。朱九成和飞天在两个房间里,他们没听见他骂,却都听见了庆非空关门的声音,两天个人的心里都收缩了一下。他们都感到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却都没有了呼吸的感觉,好像都变成了“体呼吸”。体呼吸是庆非空的专用术语,练天密功练到高深的程度,鼻子的功能就失去了,代之的是全身的汗毛眼都张开了,人用汗毛眼呼吸。但他只是说说,自己并没有这种体会,没人知道人体有了呼吸功能之后,是不是连闻味儿也就不用鼻子了。朱九成和飞天是不练功的,这时候身上的汗毛孔都像张开了,冷气呼呼地往身体里钻、废气再呼呼地排出来,没有呼吸的感觉,却都不感到身上缺了氧。朱九成感到脚下踩了冰,不由自主地去了庆非空的办公室里,见了飞天,不知道心里踏实了、还是心悬得更高了。飞天看见他,一声不响地走到另一个房间里,他又跟了过去,飞天说:“我说你这个人吧——”朱九成正想听听他这个人怎么样,却没有了下文,他自己却把下面的话补充完整了,说:“我是怕人家。”不仅怕“人家”,连飞天好像也怕,在飞天面前不仅汗毛都张开了,汗水都流完了,从身体里开始向外流油,摸哪儿都是粘的。
庆非空上了二楼,突然感到二楼很清冷,那种清冷只是心里发冷,身上依然出着汗。梅心婷坐在床上搂着小羊,眼皮耷拉着像是看着地上,庆非空进屋后她没有抬头。小羊站在她的两条腿之间,一只手扶着她的一个膝盖儿,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来回悠着,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自己的脚、还是看着地面。房间里两个大活人,庆非空竟然一个也没有看见,他走到窗前开了空调。可能是安装时没有放稳,开动时噪音特别大,除了空调震动的声音,还有玻璃震动的声音,吱吱的,让人心里烦得慌。梅心婷一句话都没说,走到窗前关了空调,没有了空调震动的声音时,庆非空才看见梅心婷也在房间里,说:“你怎么给关了?”梅心婷没解释为什么关空调,她的脸红红的,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说:“飞天什么时候走?”庆非空说:“她不走了。”梅心婷说:“不是说得好好的她要走吗,怎么又不走了?”庆非空不耐烦了,说:“我不让她走了。”梅心婷说:“她走就走吧,你拦她干什么呢?”庆非空说:“不为什么。”梅心婷说:“家里多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算什么呢?”庆非空说:“家里多了谁?”梅心婷说:“家里多了谁你还不知道?”庆非空说:“家里多了谁你比我清楚,不光多了大的,还多出个小的呢。不过,我告诉你,我这里不是家,这里是我雇佣的人住的地方,我雇佣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这里不定谁要来呢,你要是在这儿呆不惯,你可以在卓达住着,不用每天到这儿来了。别以为你看着别人不顺眼,别人不一定都看着你顺眼呢。”
这一次轮到梅心婷发愣了,愣过之后拉着小羊就往外走,出了家门,还用力把防盗门关上,关得很响。庆非空自言自语地说:“自己干了缺德的事,还有脸到这儿来教训人。又没人请你来,爱走就走,走了才好呢。”
梅心婷并没有走,她拉着小羊到一楼去了。朱九成和飞天都在一楼,飞天正像训自己的男人一样训着朱九成。这时候朱九成只会出汗,说他什么他认什么。飞天不知道打好还是骂好,她漫不经心地抡起胳膊向朱九成的背后打过去。朱九成没扭头看,却感到她的拳头向他的后背打过来了,神经质地向后弓着腰碎步向前躲着。飞天说:“还没有打着你呢,看你的样子。”一边说着,拳头落在朱九成的腰部,朱九成疼得咧着嘴直哎呀,说:“上次你打得我的腰还没好呢。把我的腰打折了,你得养着我。”飞天说:“那我就打折算了,我养你。”一边说着,又抡起拳头去打他,他的腰向后弓着躲着她,躲得没处躲了,靠在门上挡着腰,但依然感到有人在他的身后冲着他的腰打过来。
梅心婷从二楼回来了,在中厅喊朱九成:“酒虫儿,你干什么呢?”飞天说:“快去吧,老妖婆让你给人家念秘诀呢。”朱九成顿时感到大脑轰得一声,身上的汗像向外挤一样,又挤出一层粘油来,想不见梅心婷但又不能不去,在转身的时候,又怕飞天打他的腰,他横着身子移动着脚步倒退着走出房门,一边快步向客厅走一边回头看着,生怕飞天追出来。梅心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你那是在干什么呢?”朱九成吞吞吐吐地说:“她的拳头带功,打人特狠。”一提“功”梅心婷就气短,她说:“呀呀呀,我都没看出她一个妮子会有什么功,怎么把你吓成那个样子?”朱九成嘿嘿地笑着,不时地向门口扫一眼,生怕飞天追过来。
梅心婷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记住,连怎样回来的也说不清了。这时候,飞天还在他的办公桌前坐着。那张桌子说是他的办公桌,却从来没有用过,只是抽屉里放着一些东西。朱九成一回到屋里,飞天含含糊糊地说:“是不是喊你念秘诀去了?”朱九成的心像坍塌了,但又想不起那个秘诀是什么,自己说话,自己都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却震得脸上的肉麻酥酥的,说:“这事你千万别说出去。”飞天说:“怕了?你这人,背着人家你把那种事当咒念,见了本人你就变狗熊了?我去找个镜子照照你什么模样,是不是被人打的?”一边说着,她真就要去找镜子,却没有找到镜子在哪儿,她说:“你念秘诀的事我早告诉她了。她早想听你当着她的面念念了。要不,等她的儿子睡了再念。”
朱九成真得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一转身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又回到庆非空的办公室里。别的时候,他转过身就忘了原来的话题,这时候却想起了那个“秘诀”。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了意识里只有那个“秘诀”。他不仅感到那个“秘诀”被庆非空知道了,还被天下所有的人知道了,继而感到自己真做了那种事。这时候他真想一走了之,从此不再见庆非空,但不知道跟哪个人说一声好、还是偷偷走了好。
梅心婷见他回来了,正想跟他说话,他却一转身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见了飞天,又转身走出来去了客厅,出出进进,来回走了好多次,走到哪个房间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梅心婷莫名其妙地问他:“酒虫儿,你这是怎么啦?”不问,他每次还能走到屋里去转一个圈儿再走出来,梅心婷一问他,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站稳,就又要往外走,飞天说:“你就不能坐会儿吗?怎么像失了窟一样?”他犹犹豫豫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却有一种坐在别人的位子上的感觉,屁股下特别不舒服,只坐个边沿,身子向前倾着趴在桌上,两条胳膊不知道弯曲着平放在桌上好、还是支在桌上舒服。
他坐下了却不说话,飞天也不说话,他忍不住了,说:“你想跟我说什么?”飞天说:“不想说什么。”朱九成说:“你赶紧去找庆老师说说,咱们赶紧走,我在这里一会儿都不能呆了。”飞天说:“你还想晾我?我不走了,要走你走吧。”朱九成说:“这一次你不走我也要走了,再不走就出大事了。”飞天说:“出什么大事呢?”朱九成说:“现在不能告诉你,反正是大事。”飞天说:“又是你预测出来的?”朱九成说:“这是信息告诉我的。这会儿我真出功能了,我的脑盖儿像没有了,信息一个劲儿往大脑里钻。”飞天歪着脑袋来回看着他,说:“你的脑盖儿不是好好的在头上扣着,怎么就没有了呢?”朱九成说:“现在不能给你解释。给你说了,我要受惩罚的。”
正在这时,梅心婷又喊他了:“酒虫儿,一回来你就钻到那个屋里去了,有什么话说不完呢。到这屋里来,我问问你老家的大水到底怎么样了,你怎么就坐不稳呢?”飞天说:“老妖婆又让你给念秘诀去呢。要不,我过去帮你念?”
一边说着,还真得站了起来。朱九成向后拧着身子快步走出家门,梅心婷叫他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而飞天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几步到卫生间去了。
朱九成从家里出来到19号去了,鲁戈唵唵地笑着说:“师父留下你干什么了?是不是你要和飞天一起出门呢?”朱九成言不由衷地说:“我是想尝尝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