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陆陆续续到来,原本冷清校园,因而变得澎湃生机。送学生们的车越来越多,都停在道路一旁。这路本就狭窄,此时更觉得逼仄不堪。再添上来来往往的人进进出出,将整条栀子花路变成了一锅粥。
后面的车不敢进来,生怕进来容易出去难。司机又自知技术有限,不能做到万无一失。所以长龙排的极远,也没一辆车敢开过来。只是人从车上下来,目测一下到校门口的距离,忍不住大呼:“这么远的路!”
虽然这里烦心事多,但总是有赏心悦目的景色。女生们拉着拉杆行李箱,穿着或艳丽,或浅淡的衣衫,行走在栀子花路上。她们那曼妙舞姿,姣好容颜,竟然比路两旁的鲜花,还要美上几分。都说美人如花花如月,如今看来,话并不假。随风摇动的重阁月季,很是讨好的朝着女生们打招呼,希望能挽留她们离去的脚步,最不济也要在她们的脑海里占一个位置,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校园门口已经占满了人,这些人纷纷围城一个个严谨的圆圈,好像是要准备跳回旋舞,只是没有音乐伴奏,不曾翩跹起舞。只和偶遇的亲戚朋友谈天说地,东拉西扯。交流着往日的趣事,近日的新鲜事。或是叹息,或是欢笑,但都是哀而不伤,乐而不亢的。
家长们的身边,是来回跑动的新生。他们额头发亮,看样子已经出汗。想来许久不曾长跑,以至于身体渐衰,体力渐失。家长们一副超然于外的样子,对此一点儿也不在意。哪怕自家的孩子们找不到教室,寻不见宿舍,也只是柔声安慰:“慢慢找,总是能找到的。”脸上不敢露出些许的同情,唯恐自己一心软,跑去帮忙,惹来众人的嗤笑。
若说家长什么忙也不帮,只是一味的看着,那也是不确切的。需要搬到宿舍的沉重行李,还是伸出援助之手的。至于内务整理,人际交往,只能祝君好运,不能假以援手了。
学校欺负心生势单力薄,人生地疏。将宿舍楼最顶的两层,分给他们住。等到了高二、高三,再让他们层层下搬。常言道:“人往高处走。”单是在五中却正好反过来了。虽然有人大叫晦气,怎奈人微言轻,即便大声咆哮,抗议之音也不传进校领导耳朵里。
大部分新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很有随遇而安的味道。虽然他们慌里慌张地寻找教室和宿舍,但还是在片刻闲暇间,瞥一眼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俊男靓女,幻想着能有一场华丽的邂逅。给纷繁如春的年纪,多添一处光彩。
在滚滚洪流中,一个人颓唐地站着,看起来像一个乡巴佬,满头墨黑短发,一双混浊秋水。虽知空谷传幽香,难辞阴雨夏鼍声。脸色呆滞若木鸡,乃知是非今非古散漫人。穿着咖啡半袖衫子,墨蓝色长裤,一双深紫运动鞋。他只会背几本书,写几个字,偶尔还会耍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而此之外,别无所长。
他刚从义武县赶过来,汽车做了一路,头也晕了一路。面色憔悴不堪,好像大病初愈。肚子依旧翻滚不安,不知何时才会消停。
他的脚下摆放着四件行李,分别是他和他哥哥的,被子和褥子,都放在一个包裹里。至于衣服和杂物,都塞进行李箱的。他还背着一个天蓝色书包,色彩鲜亮,是家里人新近给自己买的。他也很很喜欢,若说是评价,自然是五星好评。并非是因为没了书包,便不能活。而是想着保留从小学开始的习惯。或许这个习惯会一直保持下去,也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淡,乃至于消失。之所以这样,或许是因为自己喜欢背上书包的那种感觉吧。每次背上书包,总是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孩子,而孩子是没有多少烦心事的。
他的哥哥柳逸新已经跑去找自己的在那个班级了,让柳逸文站在这里。柳逸文素来敬重自己的哥哥,并不会在这件小事与哥哥争执。他尊敬哥哥,不全然是因为哥哥总让着自己,更多的是因为哥哥比自己要聪明,不论做什么事,做的都比自己要好。他经常仰望哥哥,好像他大自己好几岁似的。然而事实是,他们出生的时间,不过相差几分钟。
柳逸新安静地等着,一点儿也不着急,即便是急切,也是隐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安静地等着柳逸新将班级的号码带回来。而自己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声称自己是一名高中生了。
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去,原来是柳逸新站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与自己打招呼。柳逸文的脸上,也带出了一丝笑意。感觉这是幸福,是美丽,是旁的事难以掩盖的。柳逸新穿过人流,走到柳逸文面前,笑道:“已经找到我们的名字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洁白如雪的纸,纸张的幅面不大,只有作业本的一半,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两行字:“柳逸新,十班。柳逸文,十三班。”他微微一笑,拍了拍柳逸文的肩膀:“等着急了吧,我们先去教室领东西,问清宿舍位置。”柳逸文只是说了一个好字,便不再言语。或是以为多说无益,所以住嘴吧。
柳逸新兄弟刚走,便走来两位女子。年纪大的叫钟惜月,她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操着地道的乾安官话,带着一副银边眼睛,在会场讲厅,侃侃而谈。看时文静若垂柳,可一旦有人辩论,便化身空中猛禽,让人畏惧三分,可她说得合情顺理,听者也是心服口服。她言语犀利、做事干练,是乾安公认的女中豪杰。钟素秋与姑姑不同,是个极文静的姑娘,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好似邻家小妹,观之可亲。不论男女长幼,都认为钟素秋秉性平和,聪颖灵巧。即便十几年不曾联系的同学,一提起钟素秋,还是忍不住伸出拇指,大赞一番。
无论外界如何看她,她只做自己的事。她总是抓紧时间,或背或写,然而总是在这期间,与七八个人谈话,也是游刃有余。等人的时候,也会拿出随身带的书,翻开来看,绝不肯轻易让时间逝去。
钟素秋生在乾安,长在乾安,即便接受了国语训练,说话依旧带着浓重乾安口音,话总甜脆,让人听完一句,还想一句。她从小到大,绝少求人,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想过帮衬。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过一只狼,而是一头老虎,一头狮子。
她的父亲钟景龙,在乾安历史上是不出名的,但熟知他的人,都了解他的斑斑劣迹。即便他姐姐钟惜月,也说他“四毒具备,只欠一死。“她的母亲冼霭云,按理说是一个贤淑的女子,然生在乾西偏僻所在,识字无多,又多愚昧。生了钟素秋,嫌弃她是个女孩儿,连一个名字都没来得及取,便迫不及待送给别人。
本来两家已经说好,只差签订文书。但钟素秋知道此事,日夜兼程,从交趾赶回家,硬生生打断这场买卖。结结实实地训斥了弟弟一顿:“你们不要,可是我要。你们觉得是赔钱货,我却觉得是宝贝。便是一生不论婚娶,我也要将她养大成人,教你们看看,我钟家的人,绝对是聪明绝顶的。送给别人,是最亏的买卖!”钟素秋恐怕弟弟一家日后反悔,引起麻烦,便寻律师定了文书,将监护人的身份移到钟素秋身上。钟素秋的名字,并非钟惜月所取,而是由钟惜月的老师,柳中校长卫子晗亲自取的名字,希望钟素秋能从素从简,一如秋时肃爽。
耳濡目染,钟素秋受了姑姑的熏陶,也养成了高傲不群的气质,干练的见识,从容的作风。只是钟惜月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胆识,钟素秋是学不来的。倒是在钟惜月的悉心照料下,衣食无忧的小素秋渐渐养成了达观的性格。
然而钟惜月首先是一个商人,然后才是监护人。自钟素秋十岁起,钟惜月便天天加班,很少陪钟素秋聊天散步了。姑姑偶尔回家,也是失魂落魄一般,说一句”素秋,安好。“便沉沉睡去。白日的风采,都散去了,只剩下疲弱的身躯。若是韩梅纲见此情况,恐怕也会黯然神伤吧。她总是忙到半夜,根本抽不出时间陪钟素秋,难免将她冷落一旁。钟素秋年纪虽小,也知为大人着想,知道她的难处,心中虽然失落,却不哭不闹,要么摆积木,要么看漫画,想着各样的法子打发时间。
初中结业后,钟素秋打算去市读书,换个新鲜地方,然而被钟惜月拦住:”你一个人在外,我是极为放心的。但现在不是时候,你总得读透了乾安,才知乾安好坏,不会人云亦云。“又说:“五中文风散漫,长于辩述,是个绝佳选择,不若去那里。”
钟素秋心想:“姑姑纵横乾安十几年,想来这点眼光还是有的,我若是诚心吹拂她的意,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况且随遇而安,四下晏然,并无得失之举。”于是听从姑姑的建议,来五中报道。
钟素秋虽忙,但还是亲自将将钟素秋送到五中的校门口。帮她把行李搬到宿舍里,临走前还不忘快慰:“不要怕,宿舍里总是有人的。“钟素秋会心一笑:“谢谢姑姑,我绝不会哭鼻子的!”
钟惜月将该嘱咐的都嘱咐了,这才从容而去,临行前又不让钟素秋下楼来,毕竟上下五楼,总是累的。钟素秋只能莹莹点头,望着钟惜月远去,直到她一转身,消失在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