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赫起是往家的方向走去的，在回家之前，他先光顾了开在楼下的那间7-11便利店。他在货架之间懒懒地徘徊着，把几罐碳酸饮料和一盒盒半成品的熟食扔进了购物篮。在咖啡与茶货架前，他发现了一种新品牌的罐装咖啡。他用手掂了掂，又原样放了回去。他仍然选择了麦斯威尔的拿铁，250毫升包装的。不是一罐，而是整整一箱。
带着一箱咖啡，他去了收银台。收银台旁边有一个免费的微波炉。他自己动手将一个鸡肉汉堡加热了90秒钟，并且几口就吞咽了下去。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为了工作，他已经让他的心不堪重负，如果让身体也受到折磨，他就完全垮了。想到这里，他便掉转方向，向健身馆的方向走去。
在飞腾健身馆，赫起向服务人员出示了会员证，便很快加入一堂动感单车课程。作为健身馆的长期会员，动感单车是他最喜欢的运动项目之一。做完简单的伸展活动之后，他一坐上车座，就感觉到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什么割舌杀手，什么杀人案件，一下子抛到脑后。
由于不是周末，来健身的会员并不多，五十台单车坐满了一半。他们在教练的吆喝声中，在充满节奏感的音乐中扭动着身体，时而急速时而悠闲地蹬着踏板。赫起也挺胸收腹，放松肩膀、脖子、肘关节以及小腿，以稳定的加速度踩动，让车轮的转速一点点上升。他同时观察着仪表盘，仅仅过了十分钟，他的心率就达到了160。
慢慢地，赫起感觉到腿部越来越酸痛，单车的阻力似乎一下子变大了。他提醒自己集中精力，进行腹式呼吸。大量的汗水从头顶一直流过他的全身，湿透了他的运动衣。
在他的前方，赫起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穿着一身绿色带黄色条纹的KAPPA牌运动衣，身材苗条而匀称。她也在吃力地踩着单车，但是已经力不从心。她显然是一个新手，座位的高度根本不适合她的身高，而且，她放在车把上的手臂十分僵硬，双脚也没有与地面保持平行。赫起知道，像她这么卖力地运动，不但体力消耗过快会让她吃不消，而且她的肌肉韧带也会受到严峻的考验。
音乐声骤然停止，课程结束，单车上的人们都舒了一口气。
赫起缓缓地将速度放慢下来，直至完全停止，然后才从单车上跳了下来。他仍然抑制不住地喘着粗气，汗水一颗一颗滴落在地板上。
这时，他听见前面的女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那名女子试图在车上移动，然而似乎有巨大的痛楚让她丝毫不能动弹。
赫起走到她的旁边，问道：“你怎么了？”
女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我的膝盖似乎受伤了。”
“教练！教练去哪里了？”赫起喊叫起来。
“不用找教练了。”女人说，“你先帮我从车上下来。”
赫起替她解开踏板上的安全锁扣，然后，拽住她的一边胳膊。女人一点点挪动着僵硬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免膝盖撞到车身上，好不容易才到达地面。
“你一定没有进行足够的热身活动吧。”赫起对她说，“骑动感单车对膝关节的摩擦很大，稍不留神就造成运动伤害。”
“是啊，早知道这样，我该选择柔和一点的课程。”女人说，她依然痛得龇牙咧嘴。
赫起扶着她向休息区的沙发挪过去，女人几乎把全部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他把女人放在沙发上，然后检查了一下她受伤的地方。“伤得重不重？”
“非常痛，像刀割一样。不过，这一会儿比刚才稍微好一点。”
赫起让女人稍等一会儿，然后从健身馆的储备药箱里取了一瓶药膏。当他把药膏涂抹在女人的膝盖上时，她又发出了一阵凄惨的呻吟声。
“这药效只是暂时的。看来你回家之后还得去医院。”
女人露出了灰心丧气的表情：“第一次到健身馆锻炼就是这个下场。”
赫起平静地说：“也许是因为你的身体休眠太久了，而你又太急于把它唤醒。”
女人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对赫起说：“谢谢你啦。”
这时候赫起注意到她有一张漂亮而生动的脸。这张脸上不分场合地化着精致的妆，睫毛膏和唇膏都是防水的，并没有因为汗水而染污。她的目光有点游移不定，两只眼睛不停地在他的脸上打转。
“哦，对了，你会开车吗？”女人突然问。
“我会。”
“那太好了。”女人没等赫起作出反应，就坚决地宣布，“看来，你非得送我回家不可了。”
一个阴冷的下午。公安局副局长谭震乘坐的那辆黑色凯美瑞轿车，行驶在从飞机场到市局的路上。接到局长亲自打来的电话之前，他正在南方一座温暖的城市出席第三届警察公共关系国际论坛。这个电话使他不得不提前退出会议赶回W市，连他在闭幕仪式上的致辞也只能取消了。他透过车窗凝视着被细雨笼罩的城市，阵阵寒意迫使他不得不扣上了西服外套上的纽扣。他喜欢穿着一身裁剪合度的西服套装上班。这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名学者，而不是官员。
八年之前，他是本市一所大学的一名年轻副教授，研究方向是传播学理论。一次面向全社会的处级干部选拔招考活动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意外地进入了公安机关，直接当上了政治部宣传处的二把手。随后，他凭借着出众的才能和令人耳目一新的工作作风，也凭借着对博士学历以上专业技术人员加以重用的最新政策，成功地挤入了副局长的行列。
不过随后他就发现，仕途似乎就在这个副局长的位置上发生梗阻了。他知道在副局长班子中，地位的高低多半是由分管的业务性质和范围决定的。谁都知道对外宣传工作重要，但是谁也没有真正把它当回事。所谓的“宣传”工作总是被看作是锦上添花的雕虫小技。就因为他分管这么一项工作，资历又浅，所以他在十二名副局长中排名最末。眼下悬挂在他的凯美瑞爱车上的“00013”号车牌就是这种地位的最明确的诠释。
没有人对他的博士头衔买账，也没有人在乎他撰写了多少部专著或发表了多少篇重头论文。把持着公安局领导班子的全是那帮搞业务出身的副局长，他们也认为理所当然应该如此。这是整个公安系统的通行的习惯，工作在警务第一线的人总是功劳最大，口气最硬，态度最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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