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厌倦了?”
“不为什么,就是厌倦了。厌倦了没完没了的女性情感话题、化妆品促销信息和最新流行款时装。在专刊干了好几年才发现,没有人真正喜欢看我们编写的东西,连所谓的目标群体也不过是一扫而过。在这个时代,似乎哪期报纸、哪份刊物都得弄几个身材火辣的美女上去填补平淡的版面,好刺激眼球。晚报每周五的《女性》专刊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角色。说可有可无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你的志向很高。”
“说不上什么志向不志向。只不过做新闻人的时间越长就越怀念大学校园里的单纯理想。做最好的新闻,做最好的自己,那是那些风度翩翩的传媒系教师灌输给我们的梦。虽然明知他们并不真正了解在真实的新闻环境中实现梦想有多么困难,但他们的话真的发生作用了。就在——”她把手掌放在胸口上比画了一下,“就在这里。”
“所以,你选择了政法部。”
“是的。在记者行列中,我已经不年轻了。机会不多,前景也不乐观。”
“那么,你在政法部工作得愉快吗?”
“别提了。编《女性》专刊在报社内部受到轻视,而在政法部,发不出有分量的稿件一样会被人看不起。”南樱自嘲地一笑,
“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对我说。”夏之阳的话语带着南樱非常熟悉的“小夏”式的温暖口气。接着,他仿佛是边琢磨着措辞边说道:“想在政法部做一个受人尊重的记者并不难。你一定听说过全市跑政法线的记者都在关注一件事情,就是割舌杀手案件。”
“当然。传言很多,谁没有耳闻呢?”
“不少人都盯着它,想把它当作一举成名的机会。只可惜他们啃不了这块硬骨头,连从哪里下口都不知道。”
“哈哈,多半如此,你可说准了。”
“可是你不同。”夏之阳突然话语一转,“你和他们不同。你的决心更大,功夫下得更深。”说完这句话,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南樱。
“你在说什么?”
“成功更垂青有准备的人,你比他们更了解这一点。很显然你走在他们前面。——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究竟了解了一些什么?”
南樱像是被小夏的话弄懵了,但是夏之阳并没给她辩解的机会。“我还是直说了吧。被割舌杀手杀害的第三名受害人,也就是3月8日晚死去的那个女子,她就居住在你刚刚走出的那幢楼里。千万别告诉我你造访此处纯粹是巧合。”
“我——”
“算了吧,索性告诉我,你的采访到了什么程度?你究竟走得有多远?你已经掌握了所有被害人的背景资料?”
“不错,还有不少现场目击者的证词。”南樱改变了语气,同时将手中的叉子在蛋糕上划来划去,“说实在的,找线索并不容易。我的线索来自于读者的报料、最近的认尸启示、街谈巷议,我像个侦探那样小心地推理求证,筛选和排除,再加上没完没了的走访,这才拿到割舌杀手存在的一点证据。”
“那么,赫起大队长到底没有成为你的突破口。”
提到这个名字,南樱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不客气地说,你太低估赫队了。在健身房里,你和他‘巧遇’,你让他送你回家。然后,你以答谢为理由,三番五次约他吃饭。盛情难却之下,他两次赴约。随后,你的电话仍然不断地打来。当然从成年人——呃,相互交往的角度来说,你做的一切都不算什么。可是,你为什么要虚伪地给他一个假身份?”
“他是怎么知道我是报社记者的?”
“在某次共进晚餐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你放在皮包里的身份证。其余的东西对他而言不难查到。虽然他也感觉这么做很不礼貌,但出于自我保护的原因,可以被原谅。”
“哼。难怪他的态度是如此地冰冷。和他在一起,总感觉像和一罐刚从自动售卖机里掉出来的冰冻可乐在一起似的。原来他早就看出了我的意图。”
“每个刑侦专家都是推测人类动机的大师。”
“可是你呢,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自从他知道你的身份之后,便委托我找个机会来和你说明白。他知道我和报社记者的关系向来亲密,而他,却是一个不怎么会和女人打交道的人。他让我告诉你,关于割舌杀手案件,他不会在领导许可之前吐露一个字。幸好,今天我碰巧遇到了你。”
“别说了。”南樱恼羞成怒,“是我输了。我确实想接近他,利用他得到一点真正可靠的内部消息。我的盘算落空了。这条路被堵死了,就这么简单。”
“不过,我仍然佩服你的勇气。我只是怀疑你最后什么也得不到。难道你不担心你所做的努力被搁置?”
“我会一直等待转机。事实上,我已经走在所有记者的前面,我绝不放弃已经取得的优势,哪怕只是为了赌上一把。瞧着吧,传言正愈演愈烈,总有一天它会成为一种力量,让你们警察和我们记者都不得不就范。”
“这么说,你是吃定这个案件了?”
“对!我并不介意这种说法。”南樱果断地说,音量之大让守在门边的女服务员朝这边看了又看。她以为夏之阳会被激怒,拂袖而起,离开面前已经凉掉的红茶,离开这间小得可怜的蛋糕店,然而他的反应异常平静。
“那么,我还想再次确认,”夏之阳问道,“是什么让你对这起案件如此执著和疯狂?是对被害人的同情,新闻人的良心,还是——恕我直言——纯粹的野心?”
听到夏之阳的问话,案发现场的画面在南樱的大脑中一闪而过。她确实对那些死得凄凄惨惨的无辜受害女性抱有深深的同情,她们与她年龄相仿,就像是她的影子。可是,她现在羞于承认这一点。以为就在几分钟前,她妄图接近赫大队长的事实被无情地揭穿了,她迫切地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掩盖她的羞耻。
“当然是野心!”南樱咬牙切齿地说,“我做梦都想成功,想得到中国新闻奖。为此,我不在乎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夏之阳久久地打量着她。最后,他挥手唤来了服务员。
“再来一杯红茶。”他说,“唉,看来我得好好规劝你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