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都是些乱麻麻的事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想起我爸,捂着被子哭了一场,一直听到外面的鸡打头鸣儿了,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感觉才躺下我就醒了,肚子咕咕咕的叫唤。我爬下床,腿肚子直打颤,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看看窗外,天还是灰蒙蒙的。我扶着墙壁慢慢的下了楼,看见我娘头发蓬松的坐在灶前发呆,看来这些天她一直都没有睡过好觉。她拿着扇子,眼神涣散的看着灶膛,漫不经心的扇着火,炉膛里火光熊熊,我看见她的眼睛肿得像水萝卜一样。
我轻轻的走过去,在她背后站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发觉,我把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妈...”
她冷不防被我吓了一跳,扭头盯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过了几秒才突然反应过来,急忙站起来扶着我说:“花儿,你怎么起来了?多睡儿吧,现在还早呢。”
“我肚子饿得慌,没力气...”我闻见锅里的腊肉香味了,肚子里更是闹腾起来。
我娘拖了把椅子让我坐下,一边收拾锅台上的东西一边对我说:“你先坐着,娘马上给你蒸鸡蛋羹。”
她从锅里舀出一块切得四四方方的老腊肉,沥了下水摆在盘子里,郑重的放在案板上,又在上面盖上一只碗,然后涮锅换水添柴禾,打鸡蛋放油放盐放蜂蜜,动作有条不紊干净利落。
看着我娘现在忙活的样子,和刚才判若两人。唉~我爸的事情让她承受了多大的打击啊!要是我也出了什么事,我真不敢想象她该怎么办。
吃过了香甜的鸡蛋羹,我娘又忙着熬小米粥,她一边忙活一边对我说:“这人啊,身体虚不能一下子吃的太饱,要先喝些清汤寡水的东西润润肠子,你爸以前总是不听...”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伤心事,她慢慢的蹲下去,蹲在灶膛前托着腮帮子,我看见眼泪在她的眼睛里打滚,但是却没有溢出来,灶膛里的火光照在她脸上,眼睛里粼粼闪烁。
我看着娘伤心的样子,默默地低下头。我爸和我娘是青梅竹马,一直都很合拍,十几年来从来都没有拌个嘴红个脸什么的,眼下我爸走了,我娘心里面的感受可想而知。
喝了两碗小米粥,外面天色已经开始微微透亮了,我娘收拾起香烛纸钱,和那块煮好的腊肉,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白酒,一起放进一个篮子里,默默地递给我,然后说了句:“就在草树湾黄花地旁边...”
我接过她手里的篮子,默默地走出门,我看着外面青灰色的天,感觉整个世界都好像不真实了。
找到地方,坟头上的花圈还在,土里已经开始长出嫩草了,我抓了一把土撒在上面。看看青石墓碑,上面居然写着“故显考李贵郃”等字样,显然是以我的名义起的碑文,看到这里,不免又是一番伤感,默默地坐了好久,这才排下祭品,点起香烛,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
我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惊动了宁静的山村,人们三三两两的走过来,一脸惊讶的看着失踪快两个月的我,站在不远处对着我指指点点。几个本家的人走过来,也没有问我什么,蹲在坟前默默地帮我撕草纸。
晚上,本家人都挤在我家的堂屋里,打听我这一个多月去了什么地方。我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样跟他们说,在心里编了几个谎话,到底都是本家人,实在说不出口,后来问得急了,我干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的跟他们说了,只是隐去了小弃那一截。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几年前小弃给我们开了个玩笑,搞得我们焦头烂额,但是奇怪得很,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她很亲切,仿佛是我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只要一看见她那张带着些许委屈的小脸蛋,就算我有天大的气,也都会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何况,她这次还救了我一命,我怎么可能出卖她?他们要是追根究底,问小弃是谁,我该怎么说?几年前的事情,我可是一直都守口如瓶,现在再把它翻出来,那可真是小孩没娘,越扯越糊涂。所以,我就干脆没说遇到小弃带我出去的这桩子事,只说我自己稀里糊涂的从洞口爬出来的。
等我把这些事情说完,他们都不说话,一个个神情肃穆,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搞得房间里雾气腾腾的。很多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除此以外他们也没有其它的解释,撇开别的不说,几个人同时下的井,同时出事故被困在井下,我是怎么出来的?除了像我说的那样,也没有其它可能了,再说无底洞的传说由来已久,恐怕也绝非空穴来风,那个传说若是流言玩笑,恐怕早就烟消云散了,还能流传几百上千年?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句话用在这个时候是再合适不过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根本就是狗屁不通,一点也不会合乎逻辑,但是如果你想要把它搞清楚,结果却是越搞越糊涂,最后还把自己都给绕进去了,因为有些事情,它的真相本来就是稀里糊涂的。
他们摇头垂首,交头接耳,都觉得这件事情太荒唐,但是除了像我说的那样,又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最后他们都有些懵了,只好跟我们说了些节哀顺变之类的情理话,慢慢的散去了。
这往后的日子里,家里变得冷冷清清的,这矿上我是没那个胆子再去,我爸也活不过来了,但我们娘俩还得把这生活继续过下去啊。我娘身体又不怎么好,有些贫血,这下子连累带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憔悴的不行。我心想我也是个半大小子了,人说上阵父子兵,爹死儿上阵,这家里的几亩田地难道还指望着让我娘去干不成?
虽然我雄心勃勃的想要挑起这个家庭的担子,但是事到临头才知道生活的万般艰难,想一万,做一千,我是想十万,却连十件事情都做不好,平时都是爹娘撑着这个家,现在轮到自己当家做主了,却一件事情也干不好,撒尿素尽往叶子上面丢,把我家那一亩多红苕全给折腾死了,我家那两头猪可全都等着这点红苕来开饭,这下子没指望了,整天吃糠嚼草,饿的这两个大老爷天天翻猪圈,跑到人家的菜地里去自食其力,人家一回不说,二回不说,过了三回可就指桑骂槐的骂娘了,搞得我难堪不已。
春耕时还要好笑,我插个秧插得歪歪扭扭的不说,还让我家那头犟牛给拖在田里跑,要不是我二伯把它给拦下,估计我就要随爹而去了。当时人们把我从缰绳上面解下来,可乐坏了村里的那帮老少爷们儿,一个个围着我看稀奇,我当时那个狼狈的样子,就别提了,连村头那个羞答答的三妮儿看见了,都捂着嘴吃吃的笑。
我在家里是呆不下去了,太他娘的丢人了。那时候我们村里有不少年轻人,出去外面打工挣了钱,回来盖房子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我看了有点动心,就跟我娘说了我的想法。我刚一说完,她的眼泪花子就流下来了,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帮我收拾行李,我想想心里也不是滋味,一年前这个家里还是欢声笑语的,我这一走可就只剩下我娘一个人啦。
接下来在村里呆了几天,去找我那个当村长的叔叔,他倒是鼓励我,对我说出去闯一下也好,长点见识。也多亏了他帮忙,把我家的田地都散给了别人种,一年下来给我娘几百斤粮食,这样的话我娘就只用养两头猪种点小菜什么的,不至于屋里屋外的瞎忙活。
这些繁琐的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我才背着我娘给我打好的包袱,抹着眼泪告别了我娘和乡亲们,跟着村里的几个人,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那一天,是一九九七年五月七日,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一个多月以后就是香港回归,举国同庆,而我,就在他乡的烟火下,默默地许下了我人生第一个正正经经的愿望,希望我娘平安健康。